鐵路捷運化的概念，全面加速汰舊換新的速度，許多中型的火車站已徹底改頭換面，雖各有設計理念與想像，但歲月的記憶、氣味，蕩然無存。偶然間，得知海線車站有五寶：位在苗栗造橋的談文站、後龍的大山站、通霄的新埔站、大甲的日南站、大肚的追分站，都是1922年落成啟用，值得品味再三。
這五寶不僅同年生，長相也幾乎一個樣：日式和洋混合風的檜木建築，三角形屋頂、木桁架竹子、稻草、石灰攪拌而成的「編泥牆」。山牆與臨月台面上方，有用來採光、眺望、裝飾的牛眼窗、矩形氣窗，外觀廊下牆面為米字形樑柱，填充白色灰泥夯土牆，側邊有Ｌ型迴環廊柱。
1
去年11月29日下午因要到苗栗演講，得此因缘便想抓住時機，追起這些僅存的骨董小站。動機與行動一致，於是有了必然如此的使命感。
我記得在《初戀》這部電視劇中，男主角在沙灘上寫了一串零。他說，人與人的相遇機率是二千萬分之一。或許老天也跟著浪漫，當天充滿奇妙的邂逅。
首先，搭上八點多的自強號，鄰座的女子要回通霄打掃老屋，這與上個月第一次去通霄的我，立即因為精鹽產業、神社文史的話題，有種相識相知之感，更奇妙的是當拿出通霄觀光地圖時，她所謂的老家竟就是前回失之交臂的黃氏古厝。
所有的偶然都不是巧合，是冥冥中注定的必然。我們在台北不曾相遇，卻在這樣的行路上同車，然後預約好下回跟她回老家的時間。
2
懷抱思古情致，買了車票，只為看看這樣一座靜謐的骨董小站。彼時，談文站只有我與另一位自台中來此轉車，要到明德水庫的男子下車，如此唯二，也算幸運的相遇。
海線的火車站月台都有一個貼心的候車室，日本人稱為待合室，裡面以樸素無言的實木為椅，房間不加玻璃的透窗，貼心為旅人遮擋強風。坐在長長的枕木椅上，窗框把斑駁的談文車站鑲嵌成一幅畫，微弱的陽光為這沉靜的空氣，鍍上一層琉璃的晶瑩。
車站後是一片田園，高速公路、高架橋、河水在遠方，空氣中暗穿著涓涓細流的抖音，青苗野菜仰天受日，一派天真的笑語。
這車站每天只有幾班列車停靠，下班車是一個小時以後。我沒有去鄭漢步道俯瞰開闊的C型鐵道美景與修澤蘭的雕塑，也沒到附近的田園探訪，就只在這無人的白色空間裡，徘迴流連。
可能因為目睹百年車站的孤寂心情，也或許是年久失修褪去的白漆、傾圮的骨架，裸露的牆壁惹人憐惜，相對凝望竟相濡以沫。
車站牆壁上有兩幅字：
淡文湖
在海邊，淡水與汶水交會處，就是談文。
談文・心鎖橋
靜僻的小站
不同的旅人
不同的心情
但，一樣的是
都懷著誠心，掛起希望
在火車疾駛通過，產生巨大能量的瞬間
扣上心鎖，喚醒心願
順著海風，吹向彼端
因著相信
成真就在不遠處
寫這詩語的人是談文人嗎?還是疼惜這僻靜的滄桑，而張望等待的眼，默禱皇天后土青睞?
談文是山海線在竹南分岔後，海線第一站。原名淡文湖驛。百年前此地因鄰近的後龍鎮與造橋鄉盛產相思林，木炭產業興盛；又因為土質適合做磚瓦，瓦窯也林立。如今，僅見中港溪灌溉的稻田遍野，樹叢間閃爍著紅磚四合院，鄭漢登山步道在附近山邊，昔日，由這火車站運送的木炭、稻米，盛況不復。
火車的確疾駛而過，掃來陣陣強風，吹得這低於馬路的車站喀喀作響。風從破敗朽壞的門，衝入百年車站裡，鑽入高山原木的毛細孔，然後在每扇窗前繞了一圈，看見自己的影子在水泥地板上等待的前世。
我，正好路過，牆上「因著相信---成真就在不遠處」這句話，跌碎一地。
3
大山站因3年前有小貨車衝入，因禍得福得到修建機會，看起來比談文站體面多了，不僅有站務人員，站前有老街，還可想像當年熱鬧的情景。
走訪八十年以上的老房子，唯有中藥店、農藥店、豬肉攤開門，其餘不是閉門無人居住，便是關門過起尋常日子。遇見正在拆零件的郭先生，說起此地人務農為主，國中畢業後要到後龍或竹南讀書，年輕人不是在苗栗長春化工，就在竹南科學園區工作，否則，便要北漂南泊。
隨著他對這條街上，每戶人家的介紹，街屋頭家是貨運公司，大山全盛時期貨車、搬運工終日不息，如今搬遷休業，屋已成空；緊鄰的老中藥鋪，老闆閒來將站前兩旁的牆壁彩繪成田家圖與各式火車，訴說這地方的興衰起落、變與不變。
二樓紅磚製冰廠傳出冰塊吊起、鋸裂的聲音；隔壁絲線店，穿著客家花布衫戴著斗笠的婆婆媽媽與待嫁女孩，在深深淺淺濃濃淡淡的彩線前，像千萬朵春華，繡娘巧手如流雲霞光，鎖鈴囊、繡荷包、肚兜裙衫上浮動著女兒紅的酒香與澎湃的情思。
旁邊的製麵廠，麵粉一袋袋堆得如山高，風吹竹架上的一縷縷麵線，像水紋，泛起一波波的香氣。
延伸閱讀
- 竹風掠影多少事：北湖 湖口 新豐
- 雨過深澳線：海科館 八斗子 忘幽谷
- 海線鐵道城遊：苑里 通霄 白沙屯 (上)
- 海線鐵道城遊：苑里 通霄 白沙屯 (下)
- 麗日采風：小天地 中台灣 大員林 (上)
- 麗日采風：小天地 中台灣 大員林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