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新與舊,鐵道與長堤

秀實,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詩學顧問
秀實,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詩學顧問、香港中文大學專業學院寫作班導師、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委會審批員、廣州外語外貿大學創意寫作班導師。 曾獲「新北市文學獎新詩獎」、「香港大學中文系新詩教學獎」等獎項。 著有詩集《步出夏門行》、《婕詩派》、《臺北翅膀》等。評論集《劉半農詩歌研究》《散文詩的蛹與蝶》、《止微室談詩(1-5)》等,另有散文集、小說集等著作。 2020年獲頒羅馬尼亞東西國際學院(The International Academy Orient-Occident, Romania)院士銜。

01

我慣於追隨民國年間文人對新加坡的叫法,稱為「星洲」。對星洲懷有別樣好感,是來自著名作家郁達夫。郁達夫被認為是小說家,擅長心理小說。但他本質是一位優秀的詩人,留下了二百餘首古典詩,包括傳誦一時的〈毀家詩紀〉,並有〈釣臺題壁〉的「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誤美人」等膾炙人口的佳句。

大學時期,商務印書館「人人文庫」劉心皇編的《郁達夫詩詞彚編全集》是我的手邊書。Pocket Book,170頁厚。「卷三:一九三九——一九四五」便收錄了郁達夫在星洲的全部詩作。旅居星洲學者鄭子瑜教授是研究郁達夫的專家,編有《達夫詩詞集》,並寫有〈論郁達夫的舊詩〉等十多篇相關論文。

他曾引用當日「創造社」李初梨的話:「(郁達夫)是摹擬的頽唐派,本質的清教徒。」這和學者胡適所說的:「郁達夫生於醇酒美人,死於愛國烈士,可謂終成正果。」看法是相近的。

而一般讀者的認知,只停留在郁達夫是個耽於醇酒美人的頽唐派的作家。這是讓人叫屈的,猶之乎我們的文學史稱唐杜牧為風流詩人、宋蘇東坡是豪放派詞人,都是一個美麗的錯誤。這是普羅與專家對某些事物認知上的差別。

郁達夫是1939年來星洲的。他發表在《星洲日報》約七十首詩裏,最讓我動容的是〈映霞離星返國前夕,假南天酒樓,設宴餞行詩(二首)〉。達夫深愛映霞,甚至於一再容忍她的公然出軌。詩人對所愛的執著,令人難以想像。

這裏我背誦「其一」:「自剔銀燈照酒巵,旗亭風月惹相思。忍拋白首盟山約,來譜黃衫小玉詞。南國偏多紅豆子,沈園差似習家池。天公大醉高陽夜,可是傷春為柳枝。」多年前,曾託赴新加坡的好友替我打聽南天酒樓還在否?事後友人回復,已拆卸了,聞之悵然。我心裏的新加坡,是郁達夫筆下的星洲。

02

郁達夫有一首〈詠星洲草木詩〉:「星洲草木最繁華,年去年來綠滿崖。月裏風車椰子樹,林中火炎鳯凰花。鷄頭新剝嚐山竹,粉頰頻回剖木瓜。難禁榴槤香氣味,有人私典錦籠紗。」星洲確然是個花園城市,而且盛產熱帶的水果。我在武吉士地鐵站的超市內,看到琳瑯滿目的南洋水果。但都售價不菲。

武吉士(Bugis)是著名的商業區。在星洲的八天,兩易旅館,都在武吉士商圈內。這是個交通紐帶,地鐵東抵樟宜機場,西往濱海灣,北通武吉知馬,南接牛車水與小印度,毗鄰國家圖書館與克拉碼頭,地利盡收。

武吉知馬鐵路建於1903年,其上月臺與車卡。
武吉知馬鐵路建於1903年,其上月臺與車卡。圖 / 秀實

武吉知馬舊火車站(Bukit Timah railway station)是星洲必去的打卡點。這是「偷走新加坡已逝的鐵道記憶」的一個痕跡。鐵路建於1903年,原名克蘭芝鐵路,貫通馬來西亞與新加坡,以方便馬來西亞的橡膠與錫礦自新加坡港口輸出。

鐵路原有九個站臺,由北而南分別是:兀蘭、武吉班讓、武吉知馬、荷蘭路、克魯尼、紐頓、坦克路、Borneo Wharf與巴西班讓。現時只剩下武吉知馬站完好的保存下來。

自高處俯瞰武吉知馬鐵路
自高處俯瞰武吉知馬鐵路。圖 / 秀實

到武吉知馬時已是薄暮,登上附近高樓,可見市區全貎。我在樓頂的天際泳池旁休歇了半小時(下次要帶泳衣),360度的觀看了這個沒有高山的島國風貎。武吉知馬山高163.63米,但不比那偉岸的參天高樓更高。丹戎巴葛區的國浩大廈(Guoco Tower)是星洲第一高樓,高283.7米。

武吉知馬舊火車站內有古老的咖啡店,名字叫「1932 STORY」,紅磚牆紅瓦屋頂,是匆忙的都市人休歇的好去處。那些停歇在路軌上空洞的貨卡,重現了殖民時期的映像。沿荒棄的路軌朝南走,經過橫跨武吉知馬路的鐵道橋,便可返抵阿爾柏王園(King Albert Park)地鐵站。經八個地鐵站可返抵武吉士。

03

早於1983年到星洲旅遊,曾寫下三首新詩。分別是:〈獨行在美麗的黑暗世界的甬道上〉、〈大雨中過星柔長堤〉與〈夜渡聖淘沙島觀音樂噴水池〉。後來收錄於《詩的長街》裏。那時晦澀詩風盛行,我主張盡可能在每一首詩作裏為讀者提供更多的文本以外的相關文字,包括序、後記、說明、注解等,如給予讀者鑰匙,打開詩歌之門。這些我統稱為「詩序」。現引錄其中一首於後:

  大雨中過星柔長堤  / 秀實

柔佛海峽分隔馬來西亞和新加坡。其上有星柔長堤,連接新加坡兀蘭區和馬來西亞柔佛州新山市。堤全長壹點零陸公里,上有公路和火車路。堤南北各有兩國之關卡。車過長堤,連闖兩關。

     關卡之後
  車子在兩片陸地間且行且停
  左右,海水黯淡得
  像幾片破裂了的磨沙玻璃面
  這是柔佛海峽
  狹狹的一髮,區分開島與半島
  星柔長堤,浪濺雨打中
  窄窄的六線車道,單程鐵軌
  又將半島和島,牽連起來

  對面,是柔佛的新山市
  大雨的厚布簾後
  高樓,控制塔和小山崗
  如皮影戲的佈景模樣
  只賸下一個剪紙般的輪廓
  回首,兀蘭山坡上的徙置高樓
  水箭萬千,窗扇疊疊
  島國極北,水迴陸盡
  但關卡之後,大雨伴我們又登陸

過星柔長堤的體驗非常好,這不指繁忙的交通與等候的時間,而是一個浪遊人於空間轉移上的獨有感覺。相隔了四十年後再過長堤,兩岸換了人間,我換了華年。早上越境,傍晚返回,髣髴與日影競逐。

熱鬧的聖淘沙島之外,星洲還有寧靜的烏敏島,這與武吉知馬舊火車站、星柔長堤都是星洲的另一面,皆靜靜地休歇在繁鬧的旅遊勝景與冷漠的文學書寫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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