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國際駐村或展覽活動交流餐宴的場合，有時候我會在茶會裡準備滷味當茶點。一次在費城的歡迎茶會，就想要做茶葉蛋。
經過辛辛苦苦尋覓，終於在中國城裡找到看起來有點可憐的滷包，我並注意到它的出廠地址還寫著臺北市某路某號，能在費城找到它，已經讓我痛哭流涕。
曾經有外國友人問我：滷包裡是甚麼香料呢？我從沒想過這問題。媽媽都是去中藥店買滷包，臺灣有些講究的滷味店家，還會自己調配滷包香料的配方。我不曉得滷包裡有甚麼香料，卻引發我創作上的靈感。
〈滷味的秘方〉(2012-14)由兩個行李箱構成的作品【圖1】，其中一件打開的行李箱中央，被刻意突顯出來的，是一張運用傳統技巧製作的貼布繡畫(註1)；這件有著地圖裝飾的行李箱，似乎暗示旅人的躊躇滿志，但是箱底的滷鍋貼布繡畫，卻洩漏旅人心底的牽掛。
就像畫裡的滷味鍋所在的西方廚房，與行李箱所裝置的空間一樣，可能是世界上任何一個異鄉的旅宿房間；以傳統工藝手法製作的貼布繡畫，在不同的文化環境中顯得更加的格格不入。
畫裏滷味鍋的香料包被打開，全都散到鍋子裏頭了－小茴香、八角、桂皮、丁香、花椒、白芷、草果、肉豆蔻、甘草…，在媽媽的滷鍋裡，究竟還放了甚麼秘方？使遠方的遊子如此魂夢牽縈？【圖2】
〈滷味的秘方〉乍看之下只是平凡的房間角落，想像著有如電影鏡頭一般的運鏡，由遠鏡頭開始越來越接近房間角落的特寫，才發現行李箱中不是衣服或毯子，而是提供記憶線索的貼布繡畫。
行李箱以布料製作，與生活中使用的行李箱本身纖維材質的質感相距不遠，只有在看到以布料做成的輪子、把手造形，或是癱軟凹陷的行李箱蓋時，才會發現原來展示的不是來自於生活中的真實物件。
在《家傳食譜》系列中行李箱的表現方式，常常模糊地放在介於再現與非再現位置，試圖把現實與回憶的界線變得不明確，好像我們在日常生活的某一刻突然陷入回憶之後，又返回現實。
在《家傳食譜》系列中，還有另外一件是影像作品〈張凌食譜/開滷鍋〉(2020) 【圖3】，也是以滷味為題材。
完成〈滷味的秘方〉時，我並不知道媽媽的滷味工法手續如此繁複，直到拍攝了〈張凌食譜/開滷鍋〉我才知道「開滷鍋」的「開」的意思。
原來所謂的「開」，是將烹飪程序儀式化了，複雜的工序和食譜配方混融的性格一致，所有的味道以工序一層一層地疊上去，疊成滷水複雜的滋味。
比方要把滷包香料拆開爆香，焦糖化的蔗糖使甜味有厚度，加入麥芽糖則是為了為食材光澤上色；最後的一絕，是加入媽媽說的「神仙醬」。
「神仙醬」其實就是鳳梨醬一類的醃醬，在滷鍋裡使用醃醬，使滷鍋的醬香更有深度【圖4】。〈滷味的秘方〉好似對《家傳食譜》的浪漫預言，而到了〈張凌食譜〉才真正體會到母親鑽研食譜的智慧。
像是烹飪程序這些小事、日常生活或旅行的場景、母女在廚房的互動與談笑，在作品裡分分秒秒都變成值得紀念的時刻。特別是在編輯〈張凌食譜〉影片的時候。
因為在剪輯過程，需要不斷重複聽著影片中的對話，原本在日常生活中講過以後、再也不會記得的話語，卻不斷重複地一句句變成經典台詞一般。
這種重複性，似乎隱藏著召喚特殊時刻的力量。甚而顯現出某種戲劇性。如同神話的場景一般，給予我們啟示。我稱它為「平凡的紀念性」，因為所有日常都有可能成為不凡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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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貼布繡或稱貼花/applique，是一種布料工藝技巧。主要是將不同布料，以繡縫的方式縫貼在另一塊布料上，形成設計的造形或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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