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高中時聽Simon 和 Garfunkel 唱 Scarborough Fair，滿懷遐思地查找字典，西洋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儘管只是朦朧的名詞，卻開啟了我對香草美麗的想像。
後來好幾年，還是只能在書上與電影裡，悠然神往。《媽媽的城堡》裡，馬瑟與力力漫遊、打獵的普羅旺斯山丘，到處生長著一叢叢迷迭香。法蘭西斯．梅耶思的《托斯卡尼艷陽下》取之不竭的一把把香草：
「在幾天素食後，來上一客以迷迭香烤的珍珠雞或一客以鼠尾草釀的里脊肉……」
「我割下了一小籃子的百里香、迷迭香和鼠尾草」
「在沙拉中放入整片的紫蘇葉子，用整紮的紫蘇來做醬汁」
字字句句飄散著義大利鄉間的芬芳，迷醉我心。
好不容易，這十幾年來花市裡的香草品項越來越多。家裡陽台先後種過奧勒岡、鼠尾草、迷迭香、薰衣草、紫蘇、羅勒、時蘿、茴香、香茅……，我終於不必只是看著Jamie Oliver的影片，艷羨著他走出廚房，便有一整個院子盎然生長，隨時可以摘取的香草。
當各式香草齊備了，考驗的就是自己廚藝的精進了。
還記得二十年前在德國弗萊堡假日市集，在一個農夫攤位上第一次發現各種乾燥香草，欣喜買了好幾包。帶回台灣後，除了在烤雞、煎牛排羊排時，增添風味，卻無法真正善加利用，有時還會煮出些怪味道。
拜網路便利之賜，從一開始看著電視頻道跟著奈潔拉學西式料理，到後來Youtube 興盛，各大名廚的教學影片，只要有心，不怕沒資源。終於，不只學了幾道西式料理，也有了自己使用香草的心得。
晨起，喉嚨乾澀，摘幾片鼠尾草沖水，可緩解喉嚨不適。外出講課時，水壺裡總要放幾截迷迭香和薄荷。學馬世芳做鐵鍋麵包時，我喜歡在麵團裡搓入些迷迭香或奧勒岡。
不只如此，陽台上的香草，在我的廚房土著化、內地化了。
當我迷上乾煎南瓜和皇帝豆的香甜，又想讓味道豐盛些，我試著同一鍋煎了南瓜、皇帝豆和豆腐。再加入陽台剪來幾枝迷迭香與百里香，切些薑末與蒜片。香草的氣味巧妙地調和了三樣食材的滋味，輕嚼一口，表皮酥香，內裡甜潤，滋味真好。
中卷盛產的季節，蒜香、金沙、三杯、炒麵、煮海鮮粥、烤pizza，樣樣都做過了，還想有更多嘗試，又是陽台香草神助攻的時候。
把中卷洗好，瀝乾水分，腹部劃刀。不鏽鋼炒鍋烘熱，將中卷放入鍋裡，ㄆ一ㄚˋ的一聲，緊黏著鍋子，接著有點蜷起，不要動它，直到聞到香氣，感覺底部已微焦香，翻面。翻面後，同樣不要動它，兩三分鐘後，放入蔥末蒜末辣椒迷迭香，倒油，把香料煎香後，火燒微調大一些，再翻一次面。
再稍微煎一下，起鍋，擺上迷迭香與夏堇當盤飾。上桌，中卷Q嫩，香氣四溢，同時討好味蕾與鼻息。
第一次嘗試這麼做，是在疫情嚴峻時。這期間的考驗，是如何窮則變，變則通，所有食材都顯得珍貴。
當逛市場成了險途，捉襟見肘時，只能搜刮冰箱所有冷藏存貨。有天欣喜發現，朋友給我的韓國婆婆親手做的柚子醬，還沒用完。正愁著排骨找不到搭配的食材，就來個紅燒吧，先燒煮醬油，再加入柚子醬，約六七分鐘，湯汁濃稠後盛盤，上方擺切細絲的韓國芝麻葉，完成後，醬汁醇厚，排骨柔嫩軟潤帶著微微的甜，一口咬下淡淡的柚香飄散，十分美味。我們為這道菜取名：「秘製韓國老樹柚子醬燒小排佐韓國芝麻葉。」
韓國芝麻葉是這幾年才認識的，雖與紫蘇外型相像，偶爾互相替代，但多數時候，各有妙用。追韓劇看劇中人吃烤肉看得饞涎，跟著喝燒酒，也跟著在家裡烤了五花肉，拿韓國芝麻葉包著烤肉，戲裡戲外，氣味相通。
紫蘇則是家常良伴，炎炎夏日，怎能沒有紫蘇茶？只要燒一鍋水，剪一把紫蘇洗淨放入鍋中滾煮片刻，熄火，加一小把薄荷(可省)，放涼後，加蜂蜜，擠入檸檬，放冰箱冰鎮，清涼解渴。
我還喜歡拿紫蘇入菜，拿它燒魚，午魚、黃魚都好。紅燒時，加入幾片切碎的紫蘇葉，魚的酥香與紫蘇獨有的香氣，交織出舌尖的曼妙與鮮潤。試試看，你會愛上這滋味。
疫情這兩三年，據說造就不少廚藝精進的煮夫煮婦，我家則是陽台的一次次改造，在先生種香草種出心得後，又種起了韭菜和地瓜葉。韭菜與地瓜，生命力都極強，剪下枝葉，它會繼續生長，彷彿源源不絕。
在陽台種花種草，似乎緩解了我對田園的嚮往。但是在我前幾天翻讀辛棄疾的詞，讀到《清平樂》：「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 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想起大學修課時，老師說最後一句寫得好，當時的我卻讀不出其中佳妙，不就農村尋常景象嗎？
是結婚後住到城市，住到大廈公寓裡，只能無地種植，什麼都只能在花盆裡養，且若陽台日照不足，植物便很難生長得好。這才醒覺，丘彥明《浮生悠悠》裡在政府規劃的農地耕種，以及這一二十年台灣不少見的開心農場，為何會讓我嚮往不已。
或許我對田園的渴羨，其實是一種潛意識裡的鄉愁，是童年鄉下生長的本能蟄伏。這也才明白，年輕時，為何沒咀嚼出許多首田園詩的真滋味。當我為辛棄疾的「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扼腕嘆息，卻忽略「春入平原薺菜花，新耕雨後落群鴉」「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声一片」是多麼悠然的鄉間景象，田園不只是寄託，更是豪放詞人的日常安適。
而我，陽台上的欣欣向榮，餐桌上的多滋多味，不也是一種悠遊自得？田園的想望，棲息在陽台扶疏綠意裡，在鍋鏟揮舞、舉箸夾菜間，飄盪出一屋子飯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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