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讀寫:在靜靜異化中尋求接軌

秀實,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詩學顧問
秀實,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詩學顧問、香港中文大學專業學院寫作班導師、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委會審批員、廣州外語外貿大學創意寫作班導師。 曾獲「新北市文學獎新詩獎」、「香港大學中文系新詩教學獎」等獎項。 著有詩集《步出夏門行》、《婕詩派》、《臺北翅膀》等。評論集《劉半農詩歌研究》《散文詩的蛹與蝶》、《止微室談詩(1-5)》等,另有散文集、小說集等著作。 2020年獲頒羅馬尼亞東西國際學院(The International Academy Orient-Occident, Romania)院士銜。
短篇小說是一個世界的無數切口
村上春樹

在一個寧靜的海邊,那裏看得見郵輪進出。冬夜我在沙灘上堆積漂木,燃點篝火取暖。在簡陋的房子裏我削梨充饑,破柴燒水。日常喝著未經烘焙的苦澀綠茶。雨天躲在黝暗的床下,在鍵盤上「的的撘撘」的敲打著小說來。

倦了,撐著傘到一家時裝咖啡店休歇,偷偷移開雜誌上的目光,看清雅動人的兼職大學女生端著盤子上樓梯。──我寧願生活在小說家築構的世界裏。而不願看到現實的無奈和我的軟弱。

這幾年讀得較多的仍是小說,無論是消費的,或是實驗的。在穿梭都市的地鐵車廂內,在傍晚寂靜的杏花村圖書館內,都是一本連著一本的讀。那些用紙張印刷而成的「文本」,如風輪不歇的翻動,而寒冷的季節瞬間又捲土重來。

同是紙張的捲動,卻帶給我深淺不一的切膚之感。有的在翻動過後便如雪片般飄落,然後溶化在氣候的轉變中。相異其趣的是,有的在經歷了好一段季節的更迭後,仍能使我記憶猶新。

村上春樹的作品,我一直在看,也一直在驚訝著。竟有一個小說家能如斯的馳騁聯想而又沒有模糊的焦點。我曾經多次反思沉迷村上的原因,是否因為那些帶有自滿和自以為是的「小資味」,一點憂傷的藍混和一點高雅的金,或是那些「物質化傾向(物化)、虛化式的預言及百貨公司式的當代生活場景」1

但最終我感到不以為然。我想,是不是我也嚮往「村上方式」的生活?但其實村上小說裏,多番意外或非意外的艷遇,我並不欣賞。

我不諱言,我喜歡綠子。

村上為香港文壇熟知,是他的《挪威的森林》。約莫有十年的光景吧。那時我是待在美國休士頓糖城的一個朋友家中連接著後園的小房間內,讀完這本小說的。房間靠西的牆壁上有一排窄窗,每天四時許,陽光便穿過後園婆娑的樹影,從窄窗射進屋內。

記得讀到渡邊與綠子大雨中在天台遊樂場上相擁的一幕,我感到需要紓緩一下我的激動,便隨手把書拋在案上,走到後園的草坪上立著。傍晚雀鳥回到人工的巢穴,躁動不安的躍跳進出,沒多久真的無緣無故地來了一場大雨。

也是那年,我開始轉任於學校圖書館。從不接觸課本外文學作品的那些中文科老師們,忽爾向我索取《挪威的森林》。我便買了兩套,收藏在有鎖的玻璃書架內。《挪威的森林》有很多「踰矩」的描寫,不適宜給中學生閱讀,只能編作老師讀物。後來村上的小說便在市場上火了。

「她像直子。」
「她像綠子。」

有意無意間我開始把身邊的女子分為「綠子」與「直子」兩類。當然,更多是介乎兩者之間的。綠子坦然,言行無機關,對愛懷有單一的信仰,令人感到血肉般的相戀,一種實在戀愛著的生活。直子也不錯,但靈魂遨遊於深淵,令人疲於捉摸。如此,我不覺墜入小說虛擬的空間中,似幻如真。

後來又讀了村上的《斯普特尼克戀人》,開始覺得人的感情的不可思議,並非任何言辭或行為可以合理地疏解。或者,感情的本質便是不合常理的東西,人們因著集體意識而遵循一種理法來構築其感情世界。而村上的小說的本質便是對這種理法的叛逆。我想,這才是我沉溺村上的理由吧!村上的世界建構於現實,有其自私與沉淪處,但卻充份迷人。

小說讀多了,對我寫作小說便有了無形的影響。看著自己的文字如縱橫的建材,慢慢地搭建出一個私人空間,那種興奮是難以言喻的。滂沱大雨的某個夏日,我擱淺在深圳白石州的房子內,聽歌煮茶,悠閒地活著。

忽爾感覺生命如落葉的輕,便怏怏不樂地撐著傘往外走。在民居內踅了一匝,胡亂地在餐飲店吃了點東西,回來時便憤然把電腦打開,寫起小說來。

漸漸,屋村花園寂寥起來,樹幹在黝暗中呈現著它灰白的身軀。我立在露台上,情緒似決堤般崩坍,如赤裸裸的觸摸到生命的傷口。終於我省悟,小說源於現實經驗的觀照,又竭力掙脫一種忠誠的敘述,虛構出真實的空間。

創作小說更有一種「莊周夢蝶」般抽離的樂趣,如在唯一的現實之外,打造另一個愜意的「生命版圖」。創作過程中,作者通過「時光機器」進入了另一個虛擬的空間中,而這個空間往往是現實生活的平衡和補償。

現實的際遇在小說裏,可以用另一種可能,在延伸發展著,但當作者的精神狀態回到現實時,自是別樣光景。以西洋的心理學去看,這無疑是一種「精神分裂」的徵象。一切只是自我陶醉罷了。但耽於小說的寫作的人,除了「伸張心志」外,總不能說沒有一點操控時空、自我麻醉的快感。

網絡世界正悄悄地給傳統的「紙版作品」帶來異化,並尋求接軌。在沒有日月星斗、沒有晨昏晦明、無邊無際的網絡延伸空間上,小說以其潮水淹沒般的勢態來襲。如超文本的 flash詩歌一樣,小說存在的面貌美也是令人匪夷所想的。網絡上的超文本小說(hypertext fiction),如一場沒完沒了的閱讀,讀者在沒時間限定、沒順序、無邊際的閱讀空間內遇溺。

馬修‧米勒的《旅程》中有大量的超文本鏈接,克里斯托弗的《企業醫師》即是不斷的透過續寫來衍生。相互的影響底下,紙版小說也不乏類似形式。如上海作家們的合作小說《一九九七年的愛情》便是著名的例子2。義大利德里亞羅的《烟》,把198頁製作成198隻撲克牌,讀者每次閱讀,都可以先像洗牌般,把情節重組一次後才閱讀。

小說在靜靜異化中,正尋求接軌,和這個都市的人一樣。

 

註解

  1. 見《電視人》,村上春樹著,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12.初版,林少華序〈村上春樹的小說世界及其藝術魅力〉。
  2. 見《生活在網絡中》,嚴峰、卜衛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7.12.初版。頁77:「在《新民晚報》上我們也可以見到《一九九七年的愛情》這樣的合作小說,幾十個上海作家每人每星期接著別人結束的地方寫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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