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的延伸：散文詩藝術本質論

散文詩(prose poem)的「文類歸屬」，長期困擾許多詩人。散文詩不屬散文，其理至明，因為若歸屬散文，就沒有獨立成為一種文類(genre)的必要。歸屬散文的散文詩，只是具有形式美與音樂美的分段文字，那不過是散文的一種表達手法，沒有條件成為一獨立文類；歸屬詩的散文詩，因其有相對明顯的藝術特徵，更有條件成為一種獨立的文類。如下：

散文詩仍是兩腿走路 只是它另有一雙腿踏在原先的兩腿上

一般的說法是，散文詩是混血兒，擁有詩與散文兩種文類的特質。這種說法並沒錯，只是說的相當模糊。散文詩是兼有詩和散文兩者特質，但卻應有明顯的主從。其主從的結合狀況是，散文的兩腿是踏在詩的兩腿上行走的。散文是散步，詩是跳舞，這是一般人的共識。散文詩的步履仍是舞蹈，不是散步。散步與舞蹈的區別是，散步有序並有目的，而舞蹈無度而純在演出。故而散文詩雖以段落出現，內容甚或偏向敘亊，卻仍應是舞蹈形式。

散文詩有如月球 它的藝術神秘性常在背面

散文所傳遞的意義相對明顯，這可從兩方面去理解。一是具有清晰的脈絡，一是詞彙的精準剴切。而詩歌的含意卻常蘊藏於文字以外，或埋藏於文字深處。一是意象語，一是對語法的反常合度。故而有「意在言外」、「點到而止」的藝術要求。散文詩仍應具有詩歌的語言，讓其具有神秘性，一如月亮的背面。除可讓讀者舉頭望明月，更能引發讀者對月亮背後意涵的遐思。

散文詩是百納衣 具板塊方式的縫製結構

散文的特質是敘述，敘述為文學上一種具條理的述說手法。即「前文後理」。達致「形散而神不散」的境界。如編織毛衣的針綫，以正衣冠，具有絲絲縷縷的牽連。而散文詩雖則同樣以段落形式出現，並依序而行，其縫紉手法卻是一件百衲衣。佛教經典說：朽故破弊，縫納供身。散文詩最高的藝術境界，其結構是板塊式的相連，其內容是能於平常出新穎，化腐朽為神奇。

散文詩的段落是外衣 詩是肉身

散文詩中的「散文」，指的是段落的形式，其情況好比「五言詩」、「七言詩」中的五、七言，指的是形式上的規限。故而我一貫認為，散文詩中的段落形式，其處理方法為：分段而首行不必空兩格，以與散文的段落形式作一區別。而詩歌因為解除格律枷鎖，回復自由身，其與散文最大的分別便在語言上。而詩歌語言最大的特徵便是意象語。意象為詩歌肉身最大的依存。

以上四點，已經足夠讓散文詩自成一體。惜乎現時許多具有詩意的短文，披著華辭麗句，或媚或柔，裝模作樣，輕薄濫情，而以散文詩的名義出現。那是「膺品」，一般品格不高。

特別要指出的是，散文當中有濃厚詩意的風格者，可稱為「詩意的散文」，但這也絕不可與散文詩混為一談。其情況如敘述體散文一樣，有情節與人物，卻不能稱為短篇小說。

坊間許多的散文詩選本，收錄有分行的白話詩，據編輯的解釋是，用了散文筆法的句子。他們把以散文化的句子寫成的分行詩，也歸入散文詩裏去。這是錯的，因為散文詩首先得是「段落形式」。其次，這也是昧於詩歌語言的外行人語。

因為散文化的句子，甚而口語，都有可能經由詩人的處理而注入詩歌語言的元素。這方面西洋詩歌猶為明顯，最為尋常的是在生活語言中注入音樂性元素而為詩篇。但我們的白話詩卻常通過「無相關的事物並列」來達至其詩歌藝術果效。這不可不察。

真正的華語散文詩是，出之以段落形式、具板塊結構、如詩般舞蹈、意義深遠埋藏、耐於咀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