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立冬的晚上,我和戀人約在鐘岩橋見面。橋下那面牆上,爬山虎已褪去夏天的顏色,只剩下縱橫的枝蔓,張牙舞爪,彷彿在為來年的墨綠蓄勢。季節走到這裡,植物先開口。我和戀人對視了一下,決定換一條路散散步。
從回基路往東,進入東大門區,梧桐最先出現。梧桐樹,高大筆直,肆意向上生長。梧桐葉大得誇張,一片樹葉大過我兩個腳掌,它們靜靜地躺在地上,因沾了夜晚的霧氣出奇地柔軟。
街道另一側是排冬青,修剪得整整齊齊。城市裡,有些樹木被允許自由生長,有些則被限制在規則的形狀裡。冬青的綠四季都差不多,以前從沒認真看過它們,今天因為季節的落差,倒第一次注意到這些常年安靜的存在。
繼續往前,是韓國國防研究院大門。門口站著兩棵褐黃色的樹,樹名我叫不出來,但落葉踩上去脆生得很。我們剛踩了幾聲脆響,就被保安大叔詢問要做什麼,只好趕緊離開。
經過公交站,站牌旁堆著兩大袋落葉。袋口沒有完全封住,能看到不同樹木的葉子混在一起:梧桐、銀杏、楓樹……,在首爾生活了幾年,第一次覺得秋天這麼具體,它不是風景,而是可以被裝進袋子的東西。
再往前走,是韓國科學技術研究院,然後是國立山林科學院。山林院的樹林密度很高,從圍牆外望進去,黑壓壓的綠擠在一起,在夜裡,樹與樹彷彿貼得更緊。我們路過這裡很多次,卻從沒走進去過。樹林太厚重,人站在外面反而生出一絲敬畏。
圍牆外橫幅寫著「守護森林,從防山火開始」。今年春天韓國山火頻發,讓這句話顯得更加嚴肅而沉重。沿著圍牆走,空氣裡彌漫著樹林飄出的濕漉漉的草木味,這是明顯的秋天向冬天過渡的味道。路邊的大樹排列得很整齊,枝條明顯修剪過;牆內的樹自由得多,枝葉隨意生長。兩種樹形隔著一堵牆,像是城市生態裡的兩種秩序:一種受管束,一種靠自己。
再往前,是一條窄窄的花徑,小徑寬不足半米,種著各種迷你玫瑰。花朵很稀疏,多數已經凋落,只剩下細細的花桿和幾片花葉,但仍有幾朵努力綻放著,在初冬盛放自己最後的嬌媚。這條花徑,花不算多,也不鮮豔,但能看出有人用心照料。這樣的景象在首爾不算少見,城市把有限的空間分給植物,它們就會盡力把那些空間填滿。
再向東,就來到屬於銀杏的天地。風一吹,葉子像小扇子一樣落下來,腳下鋪上了一片金黃。空氣中飄散銀杏果的味道,這是銀杏樹每年固定的存在方式。遠處的燈光亮起來,意味著商業區到了,安靜的路段快要結束。
走了這麼一段路,突然覺得自己和這座城市的距離拉近了些。樹木、落葉、風聲都在說明,這座陌生的城市有它自己的節奏,而我只是剛好在這個夜晚走進了它的節奏裡。正想著這些,不小心踩到一顆大銀杏果,腳下一滑,味道一下子沖上來。戀人彎腰撿起一片樹葉,替我把鞋底擦乾淨。路燈照著他的背影,這一刻,覺得他像這一路上的樹一樣,讓人安心。
繼續往前走。我回頭望了一眼剛剛走過的路:爬山虎的枝蔓、梧桐的落葉、冬青的邊角、密密的樹林、寥落的玫瑰、金黃的銀杏……,它們都安靜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一個城市的冬夜正由這些細小的片段組成,也是它們,讓一個外鄉人在這裡慢慢找到生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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