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白樺林:大地深處編織的詩章

本文作者舒然,新加坡知名詩人,文學博士研究生。為國際漢語詩歌協會理事,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已出版詩畫集4部,多次榮獲國際詩歌徵文大獎,詩歌作品被製作成詩電影和詩音樂廣為流傳。曾被授予2018年度十佳詩人、2019年度中國網路詩人、2019年度十佳華語詩人與2024年中國十佳當代詩人等榮銜。現為新加坡鳳凰文藝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新加坡《有米》詩刊主編。圖 / 舒然提供

當飛機掠過北疆遼闊的大地,阿勒泰的白樺林在雲層下悄然浮現,宛若一幅徐徐展延開來的地毯。那是大地深處編織的詩章,也是我靈魂的歸宿。

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是在去年的盛夏。我從熱帶島國新加坡出發,懷揣著一顆對北方遼闊和沉靜的嚮往,遠赴阿勒泰,只為探訪那片傳說中生長著白樺林的淨土。

那日清晨,陽光澄明,空氣中彌漫著野花與青草的芬芳。我像一個剛從詩中走出的旅人,踩在蜿蜒的木板路上,腳下的每一步都是對這片土地的叩問與輕問候。

此時林中,風過白樺。枝葉輕搖,發出窸窣細語,彷彿正輕輕傾訴著歲月不經意流洩出來的秘密。陽光透過樹冠,灑落在潔白光滑的樹幹上,斑駁陸離,宛如天上星辰墜落人間。那一刻,我像置身在一個用光影與寂靜織成的夢境中,每一棵白樺樹都是夢境的哨兵,靜靜守護著這片綠野無聲的詩篇。

白樺樹是北疆的象徵,高大挺拔,姿態優雅,樹皮潔白如雪,如披著一襲永不褪色的素衣。每棵樹幹上,隱約可見歲月留下的痕跡,如同自然的書寫,那是風與雨、寒與霜在時光中雕刻出的年輪與紋理。它們像擁有靈魂的生命體,似睜非睜的眼眸注視來者,洞察人心。那些不曾被言語觸及的情感,在這片林地中,被輕柔地理解與包容。

林中生態宛若詩篇,繁複而不喧囂。白樺林不僅僅是一種植物的聚落,它是一整個生態系統的命脈。林間,松鼠敏捷跳躍,在枝頭穿梭如風;各種鳥類在林中穿鳴低唱,黃胸鵐、灰椋鳥、斑鳩或展翅高翔,或佇立枝頭,如音符跳躍在大自然的五線譜上。它們的存在,不僅是生命的歡愉,更是森林自我調節與延續的重要一環。

白樺樹的根系深植於土壤,牢牢抓住每一寸沙土,它們如北疆的衛士,默默守護著這片土地的安寧。夏日裡,它們撐起綠傘,為萬物遮蔽驕陽;雨季中,它們穩固山體,防止水土流失。每一片林葉、每一根枝條都在為大地守望,為生命蓄力。

在白樺林中,時間被拉長了。不再是城市中緊促的節拍,變成一種緩慢的流動,一種接近永恆的節奏。在這裡,人卸下喧囂與防備,回歸自然的呼吸。我在林中佇立良久,只為聽風穿林而過的聲音,那聲音如清泉叮咚,亦如靈魂低語,喚醒內心深處久違的寧靜。

今年的冬日,我再次回到這片魂牽夢縈的林地。這一次,我騎著一匹溫順的馬,緩緩行於林間雪道。厚雪掩埋了去夏的草香與熱浪,卻掩不住白樺林四季如詩的神韻。枝頭結滿霜雪,銀裝素裹的玉樹瓊花,靜默中帶著一種超然的莊嚴。

雪地裡,馬蹄聲在林中迴響,像冬日的鼓點,也像詩的頓點,為這片寧靜的世界增添了一抹抹律動。我披著厚重的披風,目光所及銀白浩瀚,我彷彿成了畫中的一筆墨點,在這無垠白雪中標註一個人的存在。

寒意侵骨,心卻異常澄明。白樺林在冬日的沉靜中顯得更加深邃,如一部未完的詩卷,容納著歸來的靈魂,收藏著無言的記憶。那些無法說出口的情緒,在風雪中輕輕沉澱,被大地悄然吸收化作春泥,為花開也為新葉。

我相信,這片林地是有記憶的。它記得每一個走進它懷抱的人,記得我們曾在枝下小憩、低語,記得風吹過肩頭,雪落在髮梢的瞬間。白樺林不問來者姓氏,不記你我履歷,僅憑靈魂頻率,將我們悄然納入屬於它的詩篇。

白樺林的魅力,不只是景致,更是一種精神的棲居。白晝,陽光穿枝灑落,光影如畫;夜晚,月色如水,映照著林海的沉靜。無論四季如何更迭,始終以一種不變的姿態,守護旅人心靈深處最柔軟的角落。

然而,它是我生命詩章中最明亮的一頁,精神地圖上一塊永不褪色的地標。白樺林,以四季輪迴訴說著生態的堅韌自持與美麗,以沉默的溫柔撫慰著每個疲憊歸來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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