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在港島杏花邨上班，每天進出於地鐵站。常被入口處的藝術裝置吸引。那是八根黃銅色的金屬四方柱子，其上立著不同的金屬人偶。有上班族、學生、家庭主婦、老人等，是社會百態的縮影。在全然一體的黃銅色中，每個人偶都選選擇了屬於他們的色彩物件。
如退休夫妻拿著紅色的購物袋、上班族紫色的領帶、家庭主婦綠色的肩包拖著黃色背囊的小孩……後來上網搜尋，才知道這是香港藝術家馮力行的作品，他說：主題是進站離站，每人也擁有不同的故事，在社區中穿梭往還，編出自己的人生。
政府對公共空間藝術（Public Art）的重視程度直接反映一個城市的文明本質。公共空間藝術如何，城市文明的程度也將如何。文學藝術的高度，總是先地域而後國家，先民族而後世界。舉例說，捷克（當時奧匈帝國）卡夫卡的《城堡》與《變形記》都是有著強烈的民族色彩。
現時布拉格廣場上的公共空間藝術「卡夫卡頭像雕塑」（Statue of Kafka）已成世界知名的景點。因為這個作品符合了公共空間藝術的「公共性」「藝術性」與「在地性」。而後者更為重要，卡夫卡是1883年7月3日生於布拉格的一個猶太商人家庭。
另一個印象深刻的地鐵公共空間藝術裝置是油塘站A出口的「行人閒人」。城市裏不乏匆匆而過的路人，也不少遊蕩其中的閒人。時間的速度劃分了這兩種都市人。這個裝置由六個人物塑像組成，三立三坐。以平常人事刻劃平凡的百姓生活。這是香港藝術家李慧嫻的作品。
我進出油塘大本營購物中心，多次駐足細察。六個泥人有相同的特徵：五官極小、身材臃腫肥胖、四顧茫然、無所事事。藝術家當然非僅止於複製都市人的日常百態，而是別有所指：都市人五官遲頓、營養過剩、思想空洞、好逸惡勞。這是對都市人劣根性的嘲諷與批判。
每次自深圳返回香港落馬州，在地鐵入閘口總看到一座青銅雕塑。那是藝術家蔣朔的「洋紫荊騎士」。一個小孩右手高舉紫荊花（象徵香港），左手拿著小紅書（象徵大陸），騎在一條鯉魚上。這個作品生動傳神，但寓意很明顯，即寄寓香港未來的發展如魚躍龍門。
但在炮臺山站裏，藝術家趙海天創作的大型壁畫「芸芸眾生改編」（Re-creation of Being）便頗不容易理解。壁畫由不同顏色的直線、曲線與園圈組成，沿梯階由負一層升至地面層。作者這樣解說:
記錄了本人長期追求真理的思想歷程。每當內心世界中產生新的意識時，就會形成並發展成為一種新的藝術風格……該作品描述了本人對生活中各種基本要素的想象，表達了世界這一大家庭中各色人物之間的相互影響和關係。
現代藝術尤其是印象派、抽象派等的作品，輔以文字的述說是極為重要的。猶如晦澀的現代詩，其文字因為邊界模糊，作者應加以「述說」，否則作品與讀者的距離便相隔千里，雙方出現「無網絡聯通」的狀況。
九龍西鐵站有大型的公共空間藝術品，是香港概念藝術家（conceptual artist）白雙全〈邊界上的沉思〉（Ponder on the Border）。這個大型的藝術計劃帶有相當的「行為性」,是行為藝術最終的成果展現。反覆鑒賞，這段話我看懂了：
沿著香港的邊界線航行，在海上和附近離島考察。我把過程中的觀察、思考和想像寫成簡短句子，連成一條長線刻在牆上。左邊的句子在西面書寫，右邊在東西。句子和香港邊界線的地理和歷史相關，每句作品（邊界上的海平線）就是其中一句已實踐的句子。
「邊界」於藝術家包括詩人而言，是無可抗拒的魅惑。其小者則左右足分立在沙頭角中英邊界上，其大者則立於倫敦格林威治的東西半球分界線上。人為的劃分卻有著驚人的誘惑，然飛鳥並無邊界的概念。1979年3月，詩人洛夫訪問香港，余光中陪同他去落馬洲用眺望大陸，寫下〈邊界望鄉〉一詩，有這樣的句子：
一隻白鷺從水田中驚起
飛越深圳
又猛然折了回來
而這時，鷓鴣以火發音
那冒煙的啼聲
一句句
穿透異地三月的春寒
藝術包括詩歌，都是文明大都會不可或缺的存在。（2024.1.12凌晨1:55水丰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