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詩的特殊性有兩點:一是讀者群穩定明確。一般白話詩,並不能找出固定的讀者來。詩一旦創作完成,離開作者,便進入讀者群中。這便是一首詩的「際遇」。詩的流傳,並不完全在文本的好壞。遇上什麼樣的讀者,包括評論家與詩獎評審這些特殊讀者,才是最重要的。
另一是功能性。與白話詩不同,童詩具有極大的社會效用。其體現在教育上,可分兩點:語文教育與道德敎育。詩歌語言本來就和生活語言不同。然簡單的說,童詩創作,應盡量尋求符合語文的語法規範來完成;詩歌語言那種追求詞義、詞性與詞序的變換,或所謂詩人擁有的命名權與解釋權,應盡量避免。
茲舉一例說明。臺灣著名詩人余光中〈重上大度山〉一詩,有「撥開你長睫上重重的夜/就發現神話很守時/星空,非常希臘」的句子。當中,便明顯有兩處語病:
一、「神話很守時」中的「守時」不是形容詞,不能用於「神話」。神話是一種文學品類。這句話的意思是,神秘浪漫的感覺適時而生。
二、「星空,非常希臘」中的「希臘」是名詞,但在這裏卻用作形容詞,也是病句。若考卷出現這些謬誤,會按評分標準做扣分處理。評分老師或會改成:星空給人典雅而浪漫的感覺。
兒童因其未有基礎的語法知識而讀這些詩句,孰正孰誤,自然會造成學習的困擾。所以童詩作者,不能不熟知語法(grammar)。寫出清通多姿的句子,是必要的條件。
另外一個問題是道德敎育。道德於詩歌而言涉及的問題比較複雜,包含「內容題旨」與「語言」兩部份。童詩的精神本質是「文以載道」。即為孩童傳達正確的倫理道德與積極向上的人生觀。這是不可違反的鐵律,因為兒童未來的世界是成人打造的。
所以,奮鬥不懈的必然成功,誠實必得嘉獎,諸如此類即成了兒童文學不能踰越的法規。沒有一個壞人在兒童文學裏能逍遙法外,也沒有一個好人在兒童文學裏不被褒揚。這是童詩的一個「敍述框架」。
另一是語言。墨西哥詩人帕斯(Octavio Paz,1914-1998)說:「作家的道德力量並不在他處理的題材或是闡述的論點,而是在他對語言的運用中。在詩中,技巧是道德力量的另一個名字。它不是對語言的操縱,而是一種激情,一種苦行。」1
語言的道德屬於西洋文論範疇,在此不多作闡述。童詩的語言是另一個「敍述框架」。如上述所言,其語言必得遵循語文法則,符合詞性與主、謂、定、狀、賓、補的句子結構。港粵地區的「食字」、台灣地區的「諧音梗」,均應避免。以營造一個友善的語文學習環境,讓兒童透過讀詩,體會漢字的優美與文化內涵,並培養其對詩歌的愛好。
然兒童會長成大人。當其學識與心智更臻成熟時,若有幸繼續讀詩,甚或寫詩。當日基礎教育中的「童詩教育」,即是其極大的裨益。新詩因「破」而立,然這種破應該是經過「立」而來。合符兩個框架的童詩作品,為未來的詩人提供「立」的知識。無論內容與語文,都對其今後的寫作產生良好的影響。
《青之香港童詩集》自去年已收藏在我隨行的筆記本內,記得那是接近霜降時節,我在將軍澳片區的快餐店內第一次翻閱,感到其詩與我上述所說的「兩個框架」甚為吻合,值得推介給所有兒童閱讀。當今詩歌的社會功效已見式微,惟童詩仍保有之。童詩的創作,既是文學,也是功德。青之的童詩,既為神功,也為弟子。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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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語見〈帕斯:詩歌的技巧不是對於詞語的操縱〉,刊《弓與琴》,帕斯著,趙振江譯。北京:燕山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