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最能引動我關注的,不是皇宮大廟,而是路邊的小景小象。
車行印度,滿目琳瑯的街景,讓人連打個盹都捨不得,唯恐一閃神,風華人文就錯了車,再有千囀百囀也喚不回。
印度街景中,最令我讚嘆的當數剃頭攤了。半面牆,一排欄杆,就可嵌入一個剃頭攤。越是人潮集中的熱鬧市街,剃頭攤就越張狂。只見一個、兩個、三個,兩分鐘車程就出現三個剃頭攤。你絕對難以想像印度人熱愛剃頭的程度。
這輩子從未見識過路邊剃頭。遙想兒時,在尚無美容沙龍的年代,女學生頭頂上的「西瓜皮」必須在男仕理髮店完成,連沖洗也必須將髮絲潑灑在洗手台的水龍頭下,任水柱在妳耳前耳後婆娑。我以為那樣的剃頭記憶已是最古老了,未曾料及,此刻我卻親眼見到比我以為的古老更古老。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古早時期髮是不能剃的。清初頒發剃頭令,於是朝廷特准軍中伙夫領牌照為人剃頭。剃頭有店也有擔子,剃頭擔子是挑著走,而印度的剃頭攤卻是以擺攤的方式呈現。隨意掛上牆的木框鏡子沒有裝飾沒有花邊;剃頭木椅是自製的,尚留下不加掩藏的手感;一把年歲久遠的長形剃刀,手握住,就能成全頸上美景;幾瓶刮鬍水、幾條白裡泛黃的棉質毛巾及半桶水,就形構出繁忙城市中最輕簡的「服務業」。
剃頭師傅通常是男子,師傅與顧客不常對話,畢竟人來人往,不可能有太多交心交肺。而攤子邊等候的印度小哥們一個個直棱棱的甘於靜默成悠悠街景。偶而有嬌嬈女子經過,彼此眼波流轉,短短幾秒鐘,就是一塊怦然心動的情愛拼圖。
遇見這位老師傅,是在鳩得普 (Jodhpur )。
這一趟賞鳥行程為了找鳥,經常不走大路。道路越偏仄,我就越亢奮。因為我很清楚,偏仄是魔幻的開始。
果然,因為偏仄,我才能遇見他。他的剃頭攤不是「攤」,而是個「土角厝」。說是土角厝,又不是「厝」,「厝」至少該有個門,而他的「厝」,充其量是大塊土角圍成的正方形空間。或許因為空間不足,剃頭師傅選擇以蜷縮的蹲姿為顧客剃頭。被剃頭者年已古稀,一身白衫,連鬍子也白髯髯的。
師傅與老人面對面,陽光如蛇般盤踞在老人頭頂,師傅左手輕撫老人頭顱,握著剃刀的右手,熟練且靈巧的在他頭上一筆一筆划行。陽光與刀交織出亮晃晃的波紋,師傅神情專注,視旁觀者為無物,兩人好似在進行一場莊嚴儀式。而我們只得凝住呼吸,連快門聲都唯恐驚了魂魄,捻在手中,不敢輕易打擾。
剃頭儀式總算結束,師傅抬起頭來,滿佈皺紋的臉上洋溢著聖潔高貴的笑。正當大夥要向他大大行禮致意時,只見他放下剃刀,伸出右手拇指與食指搓了兩下,比了一個要錢的動作。
一滴滴汗由沸熱的頭頂奔瀉而下。有人喊了一聲:「啊!真熱!」
文字導航, 有極細處, 帶我們看到印度的真面目. 感謝好文!
謝謝秀實主編閱讀。旅行就喜歡挖掘深度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