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斯在安靜的家裏，安靜地長大。 像這樣爬到屋頂，也是最近才長出的本領。爬樹，上房，也許是貓科成長的必修課。
它爬樹爬過兩次，便再也不爬了。 爬得最高的一次差點沒嚇著它自己。那時它大概五個月大，有一天安靜了大半天沒看到貓咪的影子。我開始在房裏四下尋找叫著它的名字。我叫一聲，外面就應一聲，再叫、再應。仔細一聽，聲音微弱，來自窗戶外面，顧不得換鞋就出得屋外，循著喵喵聲張望，竟在鄰家樹上。
我只好穿著室內拖鞋，從鄰居敞開著的前院，來到樹下。也顧不得身在別家地盤，仰頭對著麥克斯臥著的樹枝叫喊，小傢伙看到我，往我對應的樹梢方向爬。我一看勢頭不妙，只好走到樹幹下，拍著樹幹上斜面喊著麥克斯，示意它正確的下樹路綫。
又是國語，又是英文，一時間不知用什麽語言才能讓貓咪聽懂。麥克斯一開始有些猶豫，畢竟腦袋朝下走，很容易失衡，試著調頭朝向我，大有滑下來的風險，趕緊抱緊樹幹，膽顫心驚之下，又掉頭朝上走。我急得連拍樹幹，又比劃著它朝我的方向走。
它停了下來，無奈地看著我，人貓四眼對望，我的眼神如此堅定：必須相信我，麥克斯。 終於，它下定了决心似的，再次試探著掉頭朝下，一步步往下爬。我等不及了，到了我可以搆得著的高度，一把拽住它的兩條前腿，另一隻手托著屁股把小貓兒薅了下來。
總算是有驚無險。若不是麥克斯與我心神相交，搞不好還得化身貓媽：才能教他一步步下樹？ 還得四肢走貓步？天啊，想想都後怕。
然而，麥克斯為啥上到屋頂呢？ 也許是冥冥中野性的呼喚。我不由想起麥克斯貓生中迄今唯一的艶遇。那次我抱著它去參加閨蜜的生日趴，六個月大的麥克斯初見美艶絕倫的咪咪。 嚴格來說，遇見的是兩隻貓咪姐姐，一個叫黛西，四歲布偶，出身著名育貓家族，血統高貴，據Sally 說，黛西智商很高，每天淩晨六點來到主人臥室，享有特權睡在主人夫婦的脚邊。
另一個貓小姐叫咪咪，一歲半，同是布偶品種，却有一對大得出奇的藍色眼睛，寶石一般鑲嵌在比例完美的臉部，驚艶到讓人忘却凡塵，自此明白何為「一眼萬年」。智商却比黛西低，性格又溫馴，服從老大的轄制。
然而，男孩麥克斯可不管智商血統這一套，兩個美貓姐姐當前，他毫不猶豫地朝著老二咪咪走去，不遠不近地在咪咪的身邊走了一圈，又一圈，再一圈。眼見咪咪沒有拒絕，他又姿態幽雅地前腿撑起，後腿躺在了咪咪脚邊十公分處，就像是平時我做飯時，它躺在厨房正中央的地板上一樣，叫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忽略它的存在。
一歲多的咪咪已經做過絕育手術，荷爾蒙的驅使已不復存在。小公主養在深閨，從小沒接觸過世界，尤其是有異性的世界，突然有個小迷弟趴到自己的石榴裙邊，不知何為，也無動於衷。而小麥克斯回家之後每每抬眼，似乎都有倔强的心事，深究下去，從它眼中可以窺見那一絲對美貌的留戀。
坐在房頂上的麥克斯是在回味遇見咪咪的那一刻嗎？我不知道。麥克斯沒有像普通的雄性求愛雌性那樣跟咪咪有任何肢體的親密，它始終是優雅的，有王者風度的。 它曾數次抓住院子裏的一隻四脚蛇，用嘴銜著蜥蜴的頭部帶回我的脚邊，它不吃它，若無其事地挑它幾下，在我救下蜥蜴放回院子裏後，像一個得勝的獅子王一樣，優雅地臥在地板上。
遇見咪咪一個月後，麥克斯七個月了，做為貓媽媽，我不得不帶他去做絕育手術。獸醫的話簡短而不容置疑，內置睾丸，拖得越久傷口創面就越大。不管我怎麽捨不得麥克斯放棄戀愛的權力、捨不得麥克斯對咪咪一見鍾情却終身不能結合，就在麥克斯五個月大時，在它遇見咪咪前的一個月，這次絕育手術就約定了的。
我為麥克斯的貓生哀嘆，為它尚未開始就已經夭折的愛情感傷，為它從未感受過的欲仙欲死的情愛而惋惜，只要有荷爾蒙滿格充到腦顱，那樣的歡樂不管是人還是貓都不能抗拒。只要經歷過一次，也就不枉貓生一世。
當我把這想法如實告訴獸醫後，獸醫回復：生下的後代誰負責？何况隱睾男貓遺傳下一代，誰家女貓家長願意接受？嗚呼哀哉，有此一項，麥克斯的絕育板上釘釘，沒有不負責任的性愛，別說男人，就是男貓的貓生也如此無奈。
此刻的麥克斯，仍然在屋頂上走來走去。步子優雅，絲毫不像一貓中太監。貓生八個月大，相當於人類十歲而已。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那尚未萌芽就已被扼殺的初戀，似乎並不可能在一個十歲的男童心裏留下多大的陰影，貓仔麥克斯也絕非多愁善感之輩。我該如何救他下來？ 還是讓他繼續逡巡在可遙視遠方的高處，或坐或躺，都能俯視花園衆生，像一個王一樣孤獨而高不可攀？
麥克斯不說話，我的思緒信馬由繮。在這個無風無雨的清晨，聽不懂鳥語；也聽不懂麥克斯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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