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丙申(2016)伊始,每年春節我都寫一首小詩,當中有對時間悼念的意思。時間並不是均速而逝,時緩時急。快樂時疾步而過,悲苦時蹣跚而行。年輕時恨踱步之慢,而年愈長,時間步履愈急。王羲之〈蘭亭集序〉:「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確實如此。
這些春節詩,我常用「拆字」和「釋義」的寫詩技法。如丙申(2016) 的「丙」是字裏有人,上一橫是蓋,得句:「人躺在有蓋的夢裏」,「申」字的竪是一行詩,它穿越了日子,得句「一行詩便穿越歲月的永恆」。
丁酉(2017)的「丁」是「我的一條腿已埋在地平線之下」,「酉」是「一行詩便由這裏進入西方」;戊戍(2018)缺詩。己亥(2019)的「己」是「路總是彎曲的許多殘缺的事物與感情在蹣跚著/當命磨蹭到谷底,小塊平坦方才出現」以及「己無子時」;「亥」則是「命中有鲁魚亥豕的錯」。這裏做了必要的隱晦,那是我的秘密。魯魚亥豕指「傳抄的錯誤」。這兩句均別有所指。
庚子(2020)的「庚子」是「庾不為庚孑孓不為子非詩仍是非詩」。辛丑(2021)的「辛丑」並無拆字或釋義,略去。壬寅(2022)的「壬」是「仍沒有人,巧言諂媚的影子寂寞」,「寅」是「樹下等一個人,命中的同僚」;到〈癸卯春節〉做了更複雜的處理。
癸卯(2023)的「癸」借用了好幾個解釋:「放下癸」指兵器,「你是閣內之人」指輔佐,如閣揆,「陰性/匯聚精神與血色」取義天癸,即女子月經。另因「癸」與「葵」相通,所以第二節引申出「葵花籽」與「葵花田」,詩也由理性書寫轉向感性:雨水未止,對照葵花收藏的陽光,都有寄意。
末節寫「卯」,有「寅吃卯糧」的成語,所以有「倉廩裏的卯糧充足」詩句。用「倉廩」而不用「倉庫」,是通篇詞性考量。我效《韓非子·五蠹》中守株待兔的宋人(今河南商丘),不作任何機心,只等待著。其意並非不勞而穫,因為我已做好準備:「能養活任何一隻掙脫囚籠的獸」。
今年是乙巳年,我的〈乙巳春節〉是這樣的:
某些空間終究形成,某些
人或事終究會變改其本質
一個房子的燈
在這一切中,仍然亮著
有人從這一切中來
走往一切裏去
這夢幻泡影的一切
逐漸擴大,思想委縮成
夜間乘筏擺渡的
舟子,逐漸遠去
若多搭載一個溺水者
則或覆舟其間
臨岔道,必往右轉
前方會有一泓潭水,澄明如鏡
沉默或閉口不語是不同的
然都有一個鋒利的鈎
不以餌的誘惑
釣出潛藏的魚
詩的末節則由「乙巳」而來,拆字成詩。「乙」上半部為岔路轉右,下半部形狀凹陷成潭。「巳」上半部為口,下半部即魚鈎之象形。意思是乙巳年我生命將有轉折,宜沉默寡言,方能有所收穫。
春節前閉門,寫詩之趣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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