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代的漂泊:那個花開的午後

隔代的漂泊:那個花開的午後
本文作者佩英,雙語詩人,英詩譯者,報紙專欄作家。祖籍廣東惠州,新西蘭碩士。2023年以一首組詩〈蝴蝶〉獲第30屆義大利「烏賊骨」最佳外國作家獎。现任世界诗歌運動大洋洲協調員,新西蘭華文作協理事。最新作品收錄於台灣《中國語文》23年5月與24年2月號。圖 / 佩英提供。

朋友的女兒要回國,我來到她的住所,送行。

屋子位於城裏的一座山腳,一所普通兩層高小木屋。她的屋子在前院,後院另有一所屋子,一條長長的車道通到其後。讓人吃驚的是車道兩旁滿是叢叢櫻花樹。此時正值櫻花開放時節,這二、三十棵櫻花一字排開,燦爛斐然,整個處所因此熠熠生輝,連整條街巷也明艷起來。我那因她離去而鬱鬱寡歡的心,生出一絲亮色。

她是舊友的女兒。前幾年來紐西蘭,當時只有十六歲。稚嫩的臉、稚嫩的聲音,留一頭小女生常見的椰子殼短髮,讓人擔心她如何適應這裏全新的留學生活。

幸好,她適應得很快。華人留學生愛「抱團」,中學和大學她都有語言相通的朋友,生活並無障礙,順利完成高中和大學學業。大學畢業後順利找到工作,在一間中資企業做財務工作。

初來頭兩年,我時有探訪。隨時間推移,她越來越獨立。後來是過年過節時,我們才相約小聚。之後,我們更多是在網上互通消息。直至她說要回國,不打算在紐生活,我才如夢初醒,悵然若失,後悔沒多去看她。

她的行囊早已收拾好,並無別事需我打點。她端來茶點,我們就坐在二樓的陽台說話,敘別。下午的太陽暖暖地照身上,屋外一樹樹櫻花灼灼綻放。清風徐來,點點花瓣隨風飄落,漫不經心地落在車道、草地、陽台和我們衣襟上。此時是正午時分,周遭卻出奇安靜,偶有一二聲鳥鳴,鳥兒簌簌地從枝間掠過,飛到不見人處。

她說不打算再回紐國。從十六歲到二十二歲的六年光景,她身邊的朋友換了一茬又一茬,唯一不變的,他們都是中國人。大家在一起說中國話,做中國飯,甚至現在就業的公司,老闆和同事也是中國人。既然圍繞的人事都是與中國有關的,為何要留在紐國?她淡淡地問我一句。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們這一代留學生與我們當年不同,他們有更多的選擇。他們不需要去洗碗、掃地、端盤子來交房租,他們不缺這點生活費。更何況,他們在本地受教育,有本土大學文憑,找工作是不成問題的,只是要找好工作才是個大問題。既然中國更容易找到「好工作」,他們有必要滯留此地,在底層徘徊無期嗎?

望著屋外那片明媚景色,我無語。我們挑了陽台最靠花枝的角落,細細品茶,好好看花。既然要走,就把美景看個夠,把清新的空氣呼吸個夠,把這份安靜享個夠,不辜負六年所交的學費、房租和青春時光。我知道,回去後,她的屋所不會再有這樣的景致了。

她回的那個大都市,正是我當年迫不及待離開的。時光荏苒,今非昔比。那裡的樓更高,車更多,商品更加琳瑯滿目,當然人也更多,空間和草地也越來越少,休憩在此的花鳥蟲豸也成稀缺品。

整個下午,我們在陽台上閒散地對著櫻花樹,輕輕地說話。我們扯扯當年她初來乍到時的一些糗事,說到好笑處,掩嘴而笑。我們不敢笑得太大聲,怕震落垂手可觸的花瓣。

第二年春季,我收到她寄自日本的明信片,一張燦爛的櫻花圖。落款處是東京禦園。上書:「我正在東京出差,工作繁忙。聽從尊囑,抓緊看花,狠狠地、貪心地看。」落款處有個大大的笑臉。依舊是當日那個青春靈動的少女。

我不禁莞爾。誰會忘記那樣的一個午後呢?那個連呼氣都怕驚擾了花開的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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