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國傳統山水畫最高的藝術境界,一字記之曰:「意」。有所謂「意在筆先」,「意在言外」。這「先」和「外」,表明了「意」雖因文本(作品)而生,卻又超越文本存在。讀畫的人便得在畫中之物尋找畫外之意。
在文人畫的藝術上,一般認為啟韌於唐,至宋極臻。王摩詰的「畫中有詩」成了文人山水畫的真言至理。詩畫同源相湊,畫意也就是詩意。憂國憂民的杜工部也不能免。《杜工部集》中有題畫詩十八首。當中〈戲題畫山水圖歌〉有這樣的描述:
巴陵洞庭日本東,赤岸水與銀河通,中有雲氣隨飛龍……
這二十一個字曲盡山水畫意境妙趣。日影本於東,涯渚之水天色相連,其謂天水一色是也。而煙靄瀰漫其間,仿若雲從飛龍之態。其妙其趣其奧其境,彌足品味。
因緣巧合,得睹香港畫家黃孝逵1《清水居》十二幅以山水為題材的畫作。畫作編為一系列,嵌於座檯月曆而為十二個月份的插畫。系列畫作,以「灰」為其基礎色調。灰於宇宙,混沌也。當中有畫家對自然的一種原始和初生的意蘊。
但同時灰也是對環境模糊不明的書寫,配以色彩或光芒,即有對黎明或希望憧憬的畫意。如「九月」海面上的閃爍浮光;「五月」雲層中透析的日光,應有黑暗將退光明重臨的寄託。而「四月」山岫間一撮晨霞紅彩,與風帆同置一軸,迎來黎明之意至為明顯。
灰也者,介乎黑與白兩個極端間,其有無限可能。這灰,深淺的跨度廣闊,筆墨不能狀。其形,為點為線,為絲為縷,為方為塊,狀態無窮,不一而足,而皆以滿盈之態漫漶於方寸之內。黑白分明,而灰卻無限,模糊、黯然、迷惘……天地之內,蒼茫之間,無所不在。

再說,桅竪帆揚,寓空間充沛流風。即其灰流動焉。惟「十一月」的帆束,別於其餘。蓋其灰相對黑色分明,其形則呈爪狀。措置著墨,無不與畫意相配,令讀畫的人強烈感覺壓抑,畫家表達黎明前的黑暗,意圖彰然。
系列裏每幅畫作,皆有帆船以為點綴。而以「孤帆」為主。孤帆,聯繫了唐代兩位大詩人的情誼。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的「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與乎孟浩然的〈早寒江上有懷〉的「鄉淚客中盡,孤帆天際看」。詩中畫意,濃鬱可睹。正符合前面說的詩中有畫之意。
這系列畫作固饒有唐人意趣,但於藝術而言,孤帆或一隊帆船的呈現,更是構圖重點。設若蒼茫大海,浩渺天際,而無一帆飄揚,渺無依傍,則人間何存焉!畫圖之虛實,一帆之差,相去若此。
「二月」又不同於眾,點點漁火,與大片而強烈的灰負隅頑抗。這是人與大自然的光與影之爭。畫的左下,漁火故缺一角,卻能彰顯天人合一的思想。這是一系列作品裏的異數。
黃孝逵這系列畫作,兼具西洋景物畫之筆觸與傳統山水畫之意蘊。其灰,為天為海為山為島; 其帆,為角為菱為鋒為芒。「意」相對的是「機」。曲盡其意,隱約其機。黃孝逵之作,竟巧妙若此!

1香港畫家黃孝逵,1946年生於重慶。1976年結識畫家黃胄,並深受其影響。1978年移居香港,經商之餘進行水墨畫創作,取材以香港風光為主。作品入選多屆香港藝術雙年展、全國美展港澳台作品邀請展、深圳國際水墨雙年展等。作品為中國美術館、香港藝術館及深圳畫院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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