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立冬後五天,中午辭別南寧,坐高鐵往廣州。下午三時左右抵達南站。晚八時離開酒店騎共享單車沿繁忙而雜亂的天河路,小心奕奕地朝龍口西路去。夜色已深,燈火紊亂,我的單車如一條寧靜的魚,緩緩穿過以形聲色密集交織的網罟,然後從其中一個篩孔溜出來。
龍口西路口是最繁華的,左側聚集了十餘間食肆,熱火朝天,至凌晨三、四時始回復平靜。我常光顧夜宵的店鋪是湛江生蠔以及如軒砂鍋粥。朝內進,愈去愈寧靜,人也愈少,樹影愈深。
當日的南海明珠大酒店已換成桔子酒店,一片橙色的裝潢在沉默的黝黑中特別亮眼,彷彿是旅人們渴望的溫暖。一樓的Manner Coffee,白窗框格子內埋藏著小說般的情節。隔一個路口,Mojito Café仍亮著燈火,等待寂寞的心歸泊。那張雙人小圓桌,是我當日在這裏等婕深宵回來的地方。
八年前的詩〈西羅西咖啡店〉:
我是饑餓了,因為不歸的那人耽於逸樂
夜愈深沉,馬路像無盡的河川隱藏了它的
消融與誕生。我好害怕,這裡
漆黯無光!熟稔的聲音如歲末的鐘聲悠揚
妳在那裡?所有的黑暗都等待著黎明
龍口西路兩旁植有榕樹,約隔三米一株,成了一條林蔭路。天潤路南的樹幹比較粗,得兩人合抱。路北的,一人環手可及。兩段天潤路都有其幽黯地,因政府機關或商業大樓下班後閉門熄燈,附近沒有商戶,致使馬路黯然無光,樹影幢幢。深宵走過,心生懼怕,自是必然。

Mojito Café往北是一爿街坊小店,印象最深刻是「二天堂」藥店,二十四小時營業。再過去拐角處有一間「春山咖啡」,每回路過,都會想起那隻老態龍鐘的橘色英國折耳貓來。春山和Manner Coffee,都是在這一場叫婕的雨之後的事。再走便是繁華的天潤路了。
天潤路左側是金田購物中心,著名的「七鮮超市」在其中。我仍保留著的第一代「榮耀」手機,便是當日婕在這裏買給我的。越過天潤路兩旁便沒有多少商店,街道在樹影底下黝暗一片。然我常戲稱此處好比詩歌的「幽暗之地」,因為這是個樹下等人的好地方。
穗園於我而言,是生命裏的一個不能繞過的「朝代」。詩〈三伏天过穗園〉說:
這裡曾經歷一個短暫的婕王朝
創立了另一種制度,某些影像
在風雨中矗立成圖騰
夜被定義為一方春天的冰塊
慢慢融化卻不曾終止
改朝換代後的穗園
仍鬱鬱蔥蔥,新張的與堅守著的
終不是廢墟,無政府的現況中
我回來並渴望復辟
然季節在悄無聲色中流淌而逝,一切將消溶於一大片的下游!最新一首穗園詩是〈穗園一景〉:
廣闊的樹蔭覆蓋著,植物們
保護一個孤寂的人
曾經在這裡的脆弱與柔軟
馬路的前方深不可測
這叢林我穿過時
遇見一頭受傷了的獸
人間的車輛經過
天下攘攘,他們不知道
曾經出現的某些救贖
一切已回復平常
所謂神跡,即單一的諭示
我錯過了

好幾次重臨穗園,都遇上一場雨水。有時是瓢潑大雨,我撐傘穿過積水的馬路,有時是毛毛細雨,我頂著帽子騎車,滑行在燈火掩映中。穗園的文聯大樓巨型柱子後,寅時仍亮著燈火。我曾下榻於此,聽一場徹夜的雨水。甘南詩人紫凌兒讀「穗園詩」,寫下這樣的句子,叫〈雨中穗園〉:
龍口西路,穗園
一場叫婕的雨,成為三月的敏感詞
隱於街巷茂密枝丫
及暴露在聲色之外的小小憂傷
「她是詩之象徵,而詩,即命」
詩人如是說。不介意世間尚有詭辯術
我傾心於內心對真相的辨認
比如穗園,和婕,總有一個先於這場雨
背離自己的初衷,像是站在雨霧深處的人
他們空闊的過往,與周邊街巷遮蔽的單薄
而流言與偏見,依舊有寬泛的力量
穗園與一場叫婕的雨,如凝止了的一個空間,鏤刻於我的文字中。至今年底,穗園詩累計已有十二首。(2024.11.18凌晨2時婕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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