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和佛兩家皆主張「道」存在於一切有情與無情的事物中。透過深刻理解萬物的本質,可以達到與天地、自然界以及本體合一。這種合一,意味著超越個人自我,實現永恆的自我存在,從而能超越現實生活的限制。其中,明理和悟道不僅涉及對物理現象的理解,更重要的是對人性的深刻洞察,其本質在實現一種超越世俗的生活態度。
高濱虛子在《通往俳句之路》中提到,文學可以被分為「極樂文學」和「地獄文學」兩大類。他認為俳句是典型的「極樂文學」,因為它專注於描繪花鳥風月。無論處於貧困還是經歷疾病折磨,只要心靈沉浸在花鳥風月中,即使是短暫的片刻,也能讓人忘卻生活的困苦和病痛,進入極樂境界。
雖然描繪人類悲慘面貌、敲打其痛處、挑逗其煩憂的文學固然必要,但能忘卻這些,並享受花鳥風月的世界同樣重要。高濱虛子著有《俳諧須菩提経》,這本書傳達了一個深刻的訊息:只要接觸到一句十七音的俳句,每個人都有可能通向極樂世界,達到「成佛」的境界。這理念與日本淨土宗「人人皆可通達極樂世界」的思想相契合。
高濱虛子通過「成佛」的概念,來闡明任何人都能藉創作俳句,達到超越世俗的「極樂之道」。無論是上品上生還是下品下生的俳句,每個人的作品都會根據其自身的天賦成道,這正是他做為導師指導學生們的核心方針。
這種通過文學超越世俗、達到成佛或「參禪」的理念,實非偶然。早在高濱虛子出生前一千多年,唐朝劉禹錫在《教日滯鴻舉法師寺院便送歸江陵并引》中便已表達過類似思想。
白居易在《贈杓直》中也有相關表述。更早在西晉時期,玄言詩曾風靡一時,詩歌被視為傳達道理和哲思的重要方式。蘇軾在《蘇軾文集》卷十也提到,藝事,尤其是詩歌,是修道的重要方法之一。
儘管上述詩人對於「道」的理解各有不同,但他們大都認同靜觀的「主靜之說」在詩歌創作中的重要性。此種理念體現佛家的定慧之學或道家的天人合一,展示一種基於神秘直覺的觀照方式,與審美心理有著某種共通之處。強調內心寧靜的這一觀念,不僅在他們的作品中得以充分表現,也為後世文學創作提供了寶貴的指導。
對客觀世界和社會人生的靜觀,使得主體能保持一種超然的心境。這種心境在這些俳句中得到充分體現:
肥皂泡
城西天際線 (鄧紹佳)
這首俳句以簡潔的語言描繪一個短暫美麗的瞬間。肥皂泡輕盈、短暫,卻在瞬間映射出城西天際線的美景,這種對瞬間美的觀察和欣賞,正是心靜如水、淡泊寧靜的最佳體現。
湖水倒映起伏的稜線
候鳥 (江彧)
湖水倒映出起伏的稜線,展現了大自然的壯麗與和諧,候鳥的出現則為靜謐的畫面增添一絲生氣。這正是「觀山觀水,活處觀理」的體現,通過對山水的觀察,詩人看到了自然的靜美,而候鳥的飛翔則使他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與變化。俳句在簡短的字句中捕捉到深刻的自然之理和生命之美,令人回味無窮。
禪榻
窗外飛過的蝴蝶 (穆仙弦)
禪榻象徵著內心的寧靜與沉思,而窗外飛過的蝴蝶則代表生命的輕盈與活力。這兩者的對比,生動展現了生活中靜與動、內在與外在的和諧關係。此外,禪榻上的靜思象徵著創作者內心的沉澱與靈感的醞釀,而窗外的蝴蝶則象徵這些靈感的具體化與表達。
生活中的每一個瞬間,無論多麼平凡,都能成為創作的源泉。俳句在這種簡短的表達中,捕捉到了深刻的哲理,讓人感受到生活與創作之間的緊密聯繫,既富有詩意,又發人深省。
佈滿青苔的石階
冬日 (鄭如絜)
青苔覆蓋的石階象徵著時間的靜止和自然的力量,而冬日的背景則增添了一份寒冷與沉寂。這種描寫體現了「恬淡無欲的心靈」,在歲月流轉中,保持著一種超然物外的淡然心態。石階上的青苔與冬日的氛圍相互交融,共同構成了一幅完整的自然畫面,讓人感受到萬物皆有其存在的意義與美。
上述俳句展示了詩人們如何「據靜以觀物」,以直覺捕捉事物的本質特徵。這些俳句不僅具有抒情功能,更成為表現理想人格境界的載體,實現了在審美中達到人生自由與解脫的目的,就是高濱虛子所說的「極樂文學」。通過對各種事物的參悟,詩人們展現在神遊天地、與自然契合中獲得心靈解脫的深刻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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