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往返:山居、讀詩、賞花、尚古

秀實,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詩學顧問、香港中文大學專業學院寫作班導師、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委會審批員、廣州外語外貿大學創意寫作班導師。曾獲「新北市文學獎新詩獎」、「香港大學中文系新詩教學獎」等獎項。 著有詩集《步出夏門行》、《婕詩派》、《臺北翅膀》等。評論集《劉半農詩歌研究》《散文詩的蛹與蝶》、《止微室談詩(1-5)》等,另有散文集、小說集等著作。2020年獲頒羅馬尼亞東西國際學院(The International Academy Orient-Occident, Romania)院士頭銜。

01

秦嶺是名山。一直未曾到過。對山,我有一份莫名的喜好。一生的宿願是能與伴侶隱於群山之中。屋子簡樸清雅,外邊有簷篷。臨近一條河,搭一座木橋。屋內的書房對著窗,看得到遠山的風雲變幻。我在案上沏茶讀書,焚香寫詩。

伴侶最好也寫詩,我們交換詩稿,互相誦讀。時下流行寫「同題詩」,我十分反對。因為詩歌所追求的是自由意志。同題詩猶如課堂作文,算不得文章。同題詩只宜於一雙情投意合的人共書寫。因為其志相近,其情相依,同題是雙翼乘風,非各懷鬼胎。

隠居深山之中。夜來了,宇宙給你全然黝黯時,也給你一輪皓月或滿天星斗。這種氛圍極為難得。點亮長廊的燈,在木椅上閒聊品茗,烹製美點。倦了便相擁而眠。深山有猛獸,那是必然的。屋子得有一定程度的設防。除牢固的門窗,我會飼養一頭狼狗與一對折耳貓。當然狗是衞士;貓只為妾。

我想到的猛獸是,虎與熊。我聽過虎嘯,自群山之中傳來。老虎極具王者風範,其蹲其動,都凜然不可犯。我曾在韶關華南虎養殖基地看到各據山頭的「大蟲」。氣派絕非獅豹可比擬。但遇深山之虎得敬而遠之。熊也是,狀似愚遲而實凶險。我詩有過如此描述:「我慢慢步移向它並伸出歡迎的雙臂 / 而牠一翻身,如整個黑暗向我撲過來」。動物凶猛,信焉。

英國詩人約翰・濟慈JOHN KEATS有詩〈孤獨〉:「如果必須要與孤獨共處 / 只願有一個優雅的住所」。詩人說的優雅處所就在群山中。我們常說的「要麼庸俗,要麼孤獨」,看來詩人早已戚然於心。

一寫下秦嶺,竟就扯及這許多群山的事來。雖則跑題,仍未涉秦嶺一草一石,卻可見我的愛山之癖。而今年春,我竟乘車到了一趟秦嶺來。

02

今年春日,我到了西安。西安是古都,沉漬了數以千年的物華天寶。春日曲江,玄武蹄痕,城角日暮,大雁晚歸。春和景明,無不令我心曠神怡。勾留數天,朋友安排車輛,載我去漢中看盛開的油菜花。

油菜花金黃燦目,一望無際,美不勝收。但那是我所蒙昧的農耕之事。花顔不過一季,而文化却是千載。車子穿過秦嶺山脈時,我想起韓愈的〈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暗誦如後:「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欲為聖明除弊政,肯將衰朽惜殘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韓愈是我仰慕的讀書人。他能把道義是非置於個人官階權位之上,以致被貶潮州。一個聖人,去到哪裏便能造福到哪裏。潮州因而有了韓江,有了祭鱷亭典事。當地還有這麼兩句詩:「不虛南謫八千里,贏得江山都姓韓」。謗語流言寂滅於歷史中,換來的是亮節高風的事蹟永在。令我十分景仰。

我過秦嶺,並非被貶而是去巡遊賞花。坐的是380匹馬力的四驅車,並有美人沿路泡茶相伴。際遇較之當日韓愈要好百倍。我這樣想著,因而有了無限羞愧。我的詩竟也有了如斯這般的無病呻吟。文辭非但不及,情義益更渺遠。如無半絲愧赧,何以為詩家!

車過秦嶺 / 秀實

車子由北而南,穿越秦嶺那算數不盡的隧道
長安城愈遠,萬戶千家的窗戶隱沒在風裡
詩人一生總得來一次長安城,而我現在
一個失意書生般,赴漢中賞花

也有詩人隨行,他恰如其分的
如妾之身。顯露了晏晏言笑
車子在山脈間奔馳,日近而長安遠
我落拓如斯,無萬戶之封、萬貫之賞

幸好有人萬里追隨。他把一撮鳳凰單欉
灑入壺裡,為我沏茶。窗外連綿起伏的秦嶺
即無盡江山。江山以外,即巍峩廟堂
呷一口單欉,看眼前人盛放如花

因為往返西安與漢中,得穿越秦嶺兩回。秦嶺山勢連綿險峻,岧嶢百狀。沿路景物美不勝收。歸途中忽遇瓢潑大雨。車子雨刮器適又壞掉。駕駛者身子前傾,緩緩蹓行。有時險狀環生。當時想到韓愈一衆,牽驢跨馬,翻山越嶺,又遇鵝毛大雪,其狀其險百倍於我。如此一思一想,頓感為人為文,都未及古賢達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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