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營的豹:埋伏時間裡溫柔孤寂的貓

秀實,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詩學顧問
秀實,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詩學顧問、香港中文大學專業學院寫作班導師、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委會審批員、廣州外語外貿大學創意寫作班導師。曾獲「新北市文學獎新詩獎」、「香港大學中文系新詩教學獎」等獎項。 著有詩集《步出夏門行》、《婕詩派》、《臺北翅膀》等。評論集《劉半農詩歌研究》《散文詩的蛹與蝶》、《止微室談詩(1-5)》等,另有散文集、小說集等著作。2020年獲頒羅馬尼亞東西國際學院(The International Academy Orient-Occident, Romania)院士頭銜。

驀然回首。愛存在於寂寥闌珊之燈火中,又存在於繁華喧鬧的霓虹裡。寧靜時,我聽見淙淙細水流淌,或轟然而起的地動山搖。我聽到一株樹,與所有城市內相似的樹,樹幹內年輪滴漏的聲音。它有中心,有安靜的漩渦。

穿越萬家燈火的 K 城。城裡有一條「愛河」,蜿然流過。「沐浴愛河」這略顯粗糙通俗,是煙火人間的詞語;都說大道至簡,愈簡而愈能抵達遠方。而路盡處往往是海市蜃樓,非憧憬中的愛巢。愛是永恆的飛翔,又是擇木而棲的歇息。歇息是為了飛翔,不是飛翔為了歇息。

我愛你,三個字元。易於訴說。愛有翅膀,四個字元。別具巧思。「你是我感情上最後的天使」,是流行的國語歌曲。但都如哈哈鏡般易於瞞騙春日容顏,瞞騙秋分歲月。愛必得先取喻。「喻」是一把鎖鑰。鎖鑰是一隻叢林中孤獨的黑豹。黑屬於孤單,而豹非猛獸,而為溫柔與孤寂的象徵。

先讀懂豹穿越叢林時身上的斑紋,伏在樹椏上眼睛的澄亮。眼睛是靈魂之漏。撲殺獵物失敗時之瞳,互相殺戮受傷時之瞳,都是一闋溫柔的「愛情詩」。其瞳如神之話語,在叢林中你是唯一聽懂的。豹之瞳會發亮,其光如皎月,借助夜之光而生成。所以愛常存於夜間,有昶昶之光,而眯作一線於白天,如隙,如裂。

愛也常存於冬天。當感到世間只剩下冬天,愛便萌生於荒漠雪地的泥土裡。喜歡在窗前看虛擬的白茫茫的世界。那時愛是唯一的色彩。我的詩如此說道:

那些層疊的色塊
擠滿了這個方框
我們總是主張留白
而愛也要留白否

被驅逐於色彩外的
白,應如何解讀

一種虛無恣意的
想像空間,便不能
擁有春風吹又生
飽滿而不溢的綠

白沉默如河
而色彩總是驟雨般喧嘩

若說紅,便即愛文芒之紅。說黃,便即夏雪芒之黃。說綠,便即烏香芒之綠。其季節之色暖勝衣,味甜如飴。

走在熙熙攘攘的左營,草木皆兵。霓虹在上,車水馬龍縈繞身旁。這個「營」彷彿一直都在為空氣﹑為陽光﹑為水分而擾攘。當我走到左岸的帕莎蒂娜法式餐廳時,愛已非五福四路橋上那般風光,而又回到了尋常巷陌。

約定俗成的愛河已消失,心裡的愛仍涓涓而流。這裡每個曲巷的拐彎,每個門牌的銹蝕,都有著叢林般的光陰。我常疑惑,會有一頭黑豹躺臥在某戶人家的庭園裡,或蹲伏在某個車站內候車。而其實,它只是時間裡的一隻貓。常時埋伏在不同的想念與牽掛之中。愛,如貓般的命足矣!

時常想像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左營如孤島般四周都是洶湧的水。我棲息於洲渚之中。愛常涉水而至。如蒹葭於不經意中萌生。愛可以在暴風雨中抵達紅毛港,立在時間之上游;也可以在晴和時令抵達西子灣,立在時間之下游。

夤夜。一杯茶,一盞燈。曲肱而讀。我把「水丰尚」擬作書齋,書頁擬作竹簡。其文至簡而載道至真。及後有注,再後有箋。愛之言說同理。述說愈精細,格物致知,止於微時,則其真實之情狀愈高。神訴說對你的愛,非徒「神愛世人」,而是一卷經文。「創世紀」便即一個最大的啟示。

房間恆常有一頭黑豹在。白天它繞室走動,晚上它爬到床上去。我們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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