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喜歡煮菌類給家人吃,特別是松樹菇和木耳。我確定是和我成長環境有關。小時候總是被母親勸說吃菌,聽母親說菌類吃得好,增加抵抗力,而且還有飽足感,放點豬油下去拿來煮湯就像雞湯一樣鮮甜又美味。
多年後,三個小孩只要去逛「全聯」總是會幫我買些菌回來,特別是精打細算的兩姊妹。「媽,好菇有在打折,三盒一起買省十元,我買兩份回去喔!」「買吧!反正家中吃菇是常態。」是的,可炒、可燙,可涼拌還可加入火鍋及炒米粉。多麼好用的一種食材。
記得兒時,每年梅雨季總是被母親帶上和村裡的一群姨姐們去到別村山上撿菌。在嶺方亭連到樟源。起伏的群山之中,在群山背嶺處,松蔭茂盛覆蓋的森林裡,潮濕蔭森,糊瘩黏稠,我被一群大人挾在中間的荒徑中徒步前行。「九香姐讓囡囡走前面,等等她撿不到菇又要吵著回家去。」這是我往昔留給姨姐們的陰影,因為一旦撿不到菇,我就會吵著母親要回家。
「菇丁,菇丁,前邊走,後邊生,不怕撿不到菇丁!」母親不好意思地唱起了不知是哪個朝代留傳在西沖的民謡。
然而,我仍然被一群大人安排在前面開道撿著菌類。我按著母親教的方式,邊走邊低頭在矮草叢中探尋新冒朵的菌種。從荒徑叢中望去,凡有生命的東西,都自願隱藏在枯色中,安靜、孤獨、精美,揣著秘密,憋住呼吸…....使躺在野芋荷上的水珠,能够靜默悠哉幾天不跌落,使幾步之遙傳來野兔奔跑的「涮涮」聲,一步步逼近卻又突然往反方向疾步消失........。
「哎呦!好肥的一隻野兔。」「這么客氣又新鮮的菇,野兔會吃它嗎?」「我只知道兔子最愛吃紅蘿蔔櫻。」「應該不吃吧,如吃我們今天是要來撿什麼?」姨姐們一頓討論兔子的生活日常。
和母親年紀相仿的兩位姨們,走在這樣的林中會漸漸保持靜默,一會停住腳步,一會竪起耳朵,一會兒突然大叫......看到一條土骨蛇......嚇得倒退幾步。母親和隔壁大娘依舊低著頭踩著腳下松針葉,在低矮刺葡的縫隙中搜尋她的獵物。走著、走著母親突然收住腳步,我就知道母親發現獵物了,母親向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這時我會三步併做兩步衝到母親身邊。母親用手指指她腳前方位置。
「囡囡,妳看過瘾吧! 好客氣的木耳,妳去摘」
我傾著身,探出頭,只見一朵特別大的黑色木耳隱約在光線之中。我蹲下身欲摘時,才發現一朵朵半透明的褐色木耳排排站,倒立在朽木下方延伸到頂端。我撇開一片野芋荷葉,一道手指粗細的光束投射在站隊的木耳上,剛才是叢林裡最敏銳的耳朵,它總是比你先聽到聲音或更早些知道些什麼。
透過光線,木耳比剛發現時更透明,而實則在這幽暗濃密的森林裡,只要極度明亮的光線不修邊幅地射在同一位置上,它就照出了一座迷宮,瞬間碎裂、移位、變異、千迴百轉,如深海中的魚吐著泡泡一樣閃爍其詞。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令人看得到木耳的「水樣琥珀」呢?於是,貼近一朵木耳,仔細看,再認真細看......你會發現木耳表面下方,有著一層細嫩剔透的物質,如水般晃動著......你才會明白,那個水樣琥珀其實是木耳本身發出的光。
「妳還杵在那不摘?」「這麼美的木耳,我不捨得摘下,我們可以把一根松樹駄回家嗎?」 「當然不行,這麼大一根腐木怎麼駄!」
於是,母親走向前,沿著朽木一個反側手,輕輕一薅,一整排半透明木耳被母親薅在手中,入籃。相同的動作,我也一薅,但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濕潤的枯堆中,掌心突然有種刺痛的感覺,才發現被一根雞角刺葉子上的刺扎中。
母親讓我轉過身,說幫我把刺取出,並在傷口上用力擠了擠,直到擠出血才罷休。也就在這時,我發現一手伸長的距離外,一葡褐橙色的菇在松葉絲中探頭。我喜出望外地甩開母親的手,蹲在那葡菇中,撥開覆蓋在上的松針葉,這葡有好多好多朵,彷彿是一個家族,有一朵特大顏色略為老沉,像極了這個家族中的長老,另幾朵顏色偏橙黃,應是長老的子女吧!
這群傘朵摸起來肉感肥厚,傘朵下方紋路密而有序,清晰到深層,就像壯年小伙挺拔的胸肌,再來是簇擁在旁的一爿菇丁。如果不細看還以為是誰家的牛,瀉下的「黃金」。因為這是森林,有茅草,有葛藤,有紅松,也有白松,母親說長木耳的是紅松;不長木耳的是白松;而在這些紅白松中間,淋到太陽雨的就是菇丁。
菇丁,前邊走,後邊生的時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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