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離祁連山最近的地方,也是離雪最近的地方。
我站在西河壩的午後,想起馬爾克斯寫在羊皮卷上的預言:馬孔多小鎮的第一場雪,存在著巨大的暗示。或許,每一場雪,都存在著暗示。可誰又能知道呢。不過是一場雪而已,除了對自然的敬畏,我想不到更多。顯然,那個遙遠、不一定下雪的印第安人居住的小鎮,不屬於我,也不屬於落在西河壩的這場雪。
在我寫這篇文字之前,曾設想過,最好能用另一種語言給西河壩做一個更深刻的詮釋,比如藏語。它可能是金子,是平坦,是福地的意思。可是它太原始了,所以不能。况且,除了漢語,我還不會用其他語言進行書寫。
這是一種很難被小資産階級美學賞識的粗糲和原始,地老天荒,反到像是威脅,以至我們面對刀刃般陡峭的荒涼,從不敢輕舉妄動。
放眼四周,沒有一棵植物可以安頓內心的蒼茫和失落,大地乾淨的像是一件非物質文明的藝術品。石油河就在這條峽谷之間,自由散漫地奔湧著。天空卡在灰色的山丫。雪花,落葉一樣,鋪向兩岸的原野。
隨處可見的抽油機,被雪襯托出溫暖的紅,鮮艶了內心的缺失。
曾經,我就在這曠野上穿梭,紅色的、灰黃的駱駝草,圓滾滾的太陽。烏鴉從耳邊飛過。有人趕了一群羊路過我,牧羊人穿著皮褂子,棕色臉膛。
算卦老道士還在原地,秋天的風,吹過他的頭頂。他的黑色棉布袍子和領子上露出的白邊,像一隻龐大的烏鴉落在地上。
我坐在道士對面,他稍微側了下身子,自顧忙,不看我。小而圓的眼鏡片,在太陽下反著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我猜測,他的視力應該還不錯。他把一張布滿滄桑氣息的八卦圖,攤在地上,四角用石子壓著,顯得不那麽嚴肅,但依舊有種神性的權威。
他頭也不抬地問我:想問前途還是財運?我想對他笑一下,但最終,我還是對自己笑了笑。說,我不問卦,我想和你聊聊天。他說,不聊,我要做生意。
我繼續笑。並沒有挫敗感。只是心裏一動:原來,算卦也是門生意。我想起一本書上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價值等換的交易。感情,時間,包括生命,都是商機,是投資。我並不認可如此世故而精明的說法,內心總是不置可否的抗拒。
但我相信,這的確是一種生存技能的引領,徹悟,精神和靈魂的。無論是對過去,還是對未來,它們同樣重要。就像我們讀過的那些書,經歷過的生活,它們不完美,也不圓滿,但這並不一定就能構成我們對這一切的厭棄和否定。
就像那個秋天,我坐在道士旁邊,看遠處的山,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和某些人。道士只管埋頭,整理他的瑣碎之物,不看我,也不說話。周圍是令人敬畏的空曠和寂靜,將我們帶入一種自在的漠視之中。
這大概就是自然的優勢所在,原始的,更能够貼近自由。城市不過是容身的籠子。面對大片的寧靜和群山,還有這位神秘、能預知未來的道士,語言和規則,分明是多餘的,用心融入才是最好的互通方式。
……
雪,越下越大。原本暗淡的山谷,再次變得煜煜生輝。我站在光芒的高處,沒有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反而像是在獨木舟上,布滿孤單和不可知的危險。
那個秋天不復存在,道士也不知所踪。只是雪,還和從前一樣,潔白無瑕。
被我們一貫認爲、富有藝術氣息的西河壩,承載著一座城市的記憶和高度。曾經,有人從這座並不溫和的懸崖,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將內心不可示人的悲傷,用一次飛躍,永遠的包裹。也許,只有在死亡面前,人類才會顯得單薄,無助,甚至有點可憐。
大地白茫茫。記憶變得零散,更多的時候,以偏概全,甚至是虛幻的叙述。不是技巧,倒像是把戲營造出來的白晃晃的氛圍,給自己,也給這場落雪。將不可逆的過往,通過辭藻,炮製成一個看似真實,實則空洞的生活現場。
就像我和老道士,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我永遠不會真正的去瞭解他,更不可能通過算卦來洞徹這個世界以及自身的命運走向。如同這場雪,帶給西河壩的終極審美和全面覆蓋。雖然,雪還在持續不斷的覆蓋,遠處、和近處的一切,但我知道,這並不是永恆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