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爆點可能在無意間出現,例如流行病,以自身強大傳染力達到引爆點。但我們要探討如何刻意策動引爆點。當人們所處群體高於某個神祕臨界點,他們的行為會和處於略低於該點的群體,截然不同。
那麼,如果你能準確地知道那個神奇的點在哪以及會發生什麼?或者更進一步,如果你能操控一個群體的規模,使其恰好低於或高於臨界點,又會如何?
邁阿密和白楊林這兩個地方無意間開啟流行病的大門。在此我談的是更進一步有意識地策劃傳染行為的路徑。我知道這聽起來頗具戲劇性,但事實上,各式各樣的人都在從事這種社會工程─而他們並不總是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坦承不諱。
社會學家羅莎貝絲.摩斯.肯特(Rosabeth Moss Kanter)是探索引爆點意義的先驅。她在1970年代為一家位於紐約市的大型工業公司提供諮詢服務。這家公司擁有一支全為男性組成的300人銷售團隊,但他們首次招募了幾名女性加入,卻意外發現這些女性表現不如預期。公司很想找出原因。
肯特帶著筆記本,開始深入訪談這些女性。她慢慢意識到,問題並非出在能力或公司文化上。她和人們談得愈多,愈明白這些女性純粹只是因為公司的族群比例而感到不適。
該公司銷售團隊遍布全國。一個辦事處一般有10-12名銷售,由於全公司僅有約20名女性,意味著銷售團隊組成約10男1女。肯特的結論是,此時孤身一人的女性處境真的艱難。這些女性告訴肯特,即使覺得被用放大鏡檢視了,但由於性別差異,並不覺得自己被看見。她們覺得被周遭男人嘲諷,只能是大寫的「女人」─只被視為性別象徵,背負男性對女性同仁的所有刻板印象。
「她們沒有同儕團體,」肯特回憶道,「她們變成了符號,必須代表整個類別,無法純粹做自己。」當你成為少數人的一分子,你就成了一個樣板,而做為樣板的確不容易。
肯特在如今非常著名的一篇文章中報告她的發現,這篇文章有個會令人誤以為乏味的標題:〈比例對群體生活的影響:偏斜的性別比例以及對樣板女性的反應〉。「在這項研究中,沒有一個樣板需要努力工作來讓別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肯特寫道:
但她確實需要努力工作來讓別人注意到她的成就。在銷售團隊中,女性發現她們的技術能力,可能會被外表掩蓋,所以產生了額外的績效壓力。
肯特發現,真正重要的不是一個群體是否融合,而是融合的程度。「我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她說,「你是一個人還是有很多跟你一樣的人?」如果銷售團隊清一色是女性,沒有人會質疑女性做為一個類別的表現。如果團隊比例平衡也不成問題例如一半男性,一半女性;但肯特確信「比例偏斜」的群體具有獨特的毒性,這種群體中有很多的某一類人以及很少的另一類人。
肯特驚訝發現,男性經常在沒有將比例失衡這一關鍵問題納入考量下,就對女性做出結論。她舉例,一項知名的陪審團研究顯示,男性傾向扮演「主動的、任務導向的角色…;女性則傾向於扮演被動的、社會情緒性的角色」。這使得男性常居於主導地位並做決定,女性則退縮不前。但是等一下,肯特說,在參與研究的陪審團中,男性人數是女性兩倍。我們怎麼知道這不是關鍵因素?
「也許,」她寫道,「正是女性在偏斜群體中的稀有性將她們推上了傳統的位置,而男性在數量上的優勢,使他們在任務執行上占上風。」
一項有關以色列集體農場的觀察,也讓肯特感到震驚。許多以色列人試圖建立性別平等的集體農場,讓兩性平等分擔責任,但這些努力往往以失敗告終:最終男性還是扮演主導的領導角色。肯特再次舉手抗議。「在集體農場,男性人數往往是女性兩倍以上。相對人數再次干擾對男女「天生」能力的公平預測。」
有些話你一旦聽過,就會永遠改變你聆聽故事的方式。肯特的見解就是這樣。有一次為了一個完全不相關的計畫,我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採訪一位名叫烏蘇拉.伯恩斯(Ursula Burns)的傑出女性,關於她的事蹟,我隨便寫寫就可寫下一整章。她在1960年代成長於曼哈頓下東區的廉價公寓,母親是巴拿馬移民,父親則在她的人生中缺席。伯恩斯和她2個手足在一棟破舊建築物的9樓小公寓長大。
「9樓很麻煩,因為……我們大部分時間不能搭電梯,」她告訴我,「毒蟲都在電梯裡頭睡覺,所以我母親立下規矩,不允許我們搭。」
高中時期,伯恩斯就讀曼哈頓中城的大教堂高中(Cathedral High School),那是所天主教女校。為省地鐵票的錢,她會繞過半個曼哈頓島。「我母親每個月要付23美元讓全家人去大教堂上學。她這輩子賺過最多的錢,是一年4,400美元。太了不起了,她竟這麼做。」
在大教堂高中,伯恩斯遇見那些會談論全家人去哪度假的學生。她說:說起來,我也算是個正常的孩子,對這個世界略知一二。但我從沒見過真的在放假期間去度假的人;帶著家人、坐上車,去到別的地方玩。
後來伯恩斯上了大學,取得工程學位,然後到全錄(Xerox)上班,在2009年被任命為執行長─成為首位執掌《財星》500強企業的美國黑人女性。
我相信你一定聽過這種故事的某個版本:一個邊緣人靠著她的抱負、決心、努力和聰明才智,一步步走上人生巔峰。但在讀完肯特的文章後,我不斷回想起伯恩斯故事中的一個部分。在她一路往上爬的過程,她的每一步幾乎都是同類中的唯一一個。
在大教堂高中,沒有幾個女孩每天從下東區走路上學;大學時期,工學院裡幾乎沒有其他女性,更別提其他黑人女性。大二開學返校,她的工學院同學驚訝地說:「妳還在這裡!」或者:「天啊,妳真的懂微積分。」他們並沒有瞧不起她,也沒有敵視她。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只是很難明白一個跟他們長得如此不同的人,竟跟他們一樣聰明。或像烏蘇拉.伯恩斯經常遇到的狀況那樣,比他們更聰明。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全錄。剛進公司時,伯恩斯留著安吉拉.戴維斯(Angela Davis)式的爆炸頭,濃濃的紐約腔。開車上班時她會搖下車窗,聆聽放克歌手瑞克.詹姆斯(Rick James)的歌曲。這裡是紐約羅徹斯特的一個繁榮郊區,放眼望去都是白人。她並不符合任何對優秀工程師的刻板印象。
人們開始對我說這樣的話─這持續了好一陣子,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弄明白他們究竟在說什麼─他們說:「妳太棒了,妳真的很了不起。」一開始,我還挺喜歡的。因為聽起來像是恭維。過了一陣子我開始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後來才明白困擾我的是什麼。他們必須想辦法以某種特殊方式形容我,因為我和他們共事─而我本不該躋身其中。
藉由將她歸類為出類拔萃的天才,她的同事們就不必重新審視他們對女性─尤其是黑人女性─的看法。他們的信念系統就可以保持完好不變;我能和他們並肩而立的唯一原因就是我很厲害。因為我這種長相的人,一般是沒資格和他們在一起的,所以烏蘇拉一定是超級人物。
她所遭遇的,就是羅莎貝絲.肯特關於群體比例的課題。在全錄,沒有足夠多像烏蘇拉.伯恩斯這樣的人,好讓烏蘇拉.伯恩斯被當成……烏蘇拉.伯恩斯。
認識伯恩斯不久,我碰巧讀到盧英德(Indra Nooyi)她的回憶錄。1978年,盧英德從印度來到美國,口袋裡只有500美元。30多歲時,她加入了百事(Pepsi),當時,白人男性占據全公司15個最高職位中的15個。「幾乎所有人都穿著藍色或灰色西裝,搭配白色襯衫和絲質領帶,留著短髮或沒頭髮,」她回憶道。
「他們喝百事可樂、調酒和烈酒。其中多數人會去打高爾夫、釣魚、打網球、健行和慢跑。有些還會一起獵鵪鶉。許多人已結婚生子。我不認為他們的妻子是外出工作的職業婦女。」我想你可以猜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2006年,憑著抱負、決心、努力和聰明才智的某種組合,盧英德被任命為公司執行長─成為第一位領導《財星》500百強企業的印度裔女性。我對麻雀變鳳凰的故事情有獨鍾。但是,在盧英德的故事中,有個非常具體的時刻再次引起了我的注意:人們對她被任命為執行長的反應。
這項任命案登上頭條新聞。她記得,媒體毫無道理的認為,「興奮頌揚我做為一名女性和印度移民的異國情調」。她寫道,我被塑造成身穿紗麗有時還打赤腳的印象。事實上,打從25年前在芝加哥的博思艾倫(Booz Allen Hamilton)實習後,我就沒穿過紗麗上班了。至於打赤腳呢?她和其他人一樣,只有在辛苦上完一天班,踢掉鞋子後才會那樣。
我剛上任時,《華爾街日報》刊出一篇標題為「百事可樂新任執行長不會守口如瓶」的報導,文章開頭描述我穿著紗麗,高唱香蕉船之歌(Day-O)向哈利.貝拉方提(Harry Belafonte)致意。
貝拉方提是出身西印度群島的著名歌手和演員,這首充滿加勒比海情調的香蕉船之歌是他最紅的一首歌曲。印度人?西印度人?顯然全都一樣。「事實上,」盧英德繼續說:
在2005年一場提倡多元共融的活動中,我只簡短介紹了貝拉方提先生,然後所有人合唱香蕉船之歌。我當時穿套裝,配我標誌性的飄逸圍巾,也許他們誤以為那是紗麗。當你是同類當中的唯一一個,這個世界就無法把你單純看成是你。
「要有多少個同類,才能讓一個人的身分從樣板變成正式的群體成員?」肯特納悶。她說,除非我們知道群體的動態何時會發生變化,否則我們無法讓邊緣人從被視為樣板的壓力中解放出來:
有必要進行量化分析,精確紀錄在哪些點上,因為有足夠多的「另一類」人成為群體成員,而導致互動關係發生變化……應該要追查這項確切的引爆點。那麼,就讓我們開始追查吧。